这一路过来,四处充斥着过节的气氛,离西市远远的就能听见人们的欢笑声和炮竹声声震慑耳膜,靠近了街上更是人潮涌动,来来往往拥挤不堪,道路两边悬起了长长的红色灯笼,像是城市里的夜灯,将街道照亮,又古朴美丽,随处可见的杂耍艺人、小摊小贩站在推车后吆喝着叫卖。夜行的娘子们穿着各色美丽的衣裙,在郎君的陪伴下挑选着自己的喜爱之物,一支热热闹闹的舞龙队从西市的街口舞到街尾,引来无数百姓的尾随。
“实在是好漂亮啊!”青黛目不暇接的四处乱看,到舞龙队经过时,还兴奋的跟着龙队跑了好远。
婠婠却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行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心底的奇妙感觉难以言说。她打量着长安的每一砖每一瓦,阅过眼前每一张笑脸,在心里默默赞叹着长安的美丽。
印入眼帘的长安如诗篇描绘的一般奢华、绮丽,她的古老与崭新,她的拥挤与悠然,都恰到好处的完美。
在初唐时期,诗人卢照邻曾作过一首《长安古意》,婠婠很是喜欢,其中的几句诗正贴合眼前之境。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啼花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
梁家画阁天中起,汉帝金茎云外直。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
不觉走了好远,行至街边的一处叫“彩秀坊”的大商铺,婠婠才停步,示意青黛与她一同入内。
彩秀坊是长安城几间著名的绣坊之一,里头手工好的绣娘不下百位,上官家平日的绣品大都是出自这家。大夫人喜欢她们的绣品,还特地请了一位绣娘到家里教娘子们刺绣。
这会儿店铺里簇拥着许多人,进出都十分困难,婠婠牵着青黛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到里铺。
一位梳着高髻的绣娘坐在里铺的羊毛毯上,细致的刺绣一副画屏,边上还有几位侍婢模样的在打着下手。
婠婠撩了帷帽上前,唤道:“月娘。”
“婠婠?”
月娘迟疑片刻才确认婠婠的身份,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上下打量她,惊呼,“女大十八变哪,越长越漂亮,月娘都快认不得你了!快过来坐!”
婠婠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月娘对边上的人吩咐道:“贵客来了,快去沏茶。”
婠婠赶忙拉住侍女:“谢谢,不用麻烦。”
她又对月娘道,“我还得尽快回府,到这里来是想托月娘给我办件事。”
时间紧,她只有开门见山了。
“怎么,一年不见月娘,过来就要走?”
月娘正是一年前被派到上官家负责教授娘子们刺绣的绣娘,她的手工活在帝都称得上首屈一指,在上官府呆了许久,时常与婠婠研究刺绣的绣工,也和婠婠结成了深厚的情谊。
婠婠歉意的笑道:“实在是赶时间,下回你来上官府,我再请你喝茶。”
月娘知道他们大家族规矩多,也不勉强:“也好,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我想要一些工具,在府里找不齐……”婠婠将袖口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月娘,“月娘看看,能否替我找齐?银两不是问题,只求尽快把工具找齐,且无论哪种,都要最好的。”
月娘拿了宣纸一瞧,麻布、十二色丝线、三种规格的针、绣架、绷子、绕线板……她抬起头来,“这些东西我们这大都有,我可以给你找齐。就是这三种规格的针怕是难觅,我们这的针只分大号和小号。”
大号小号,也够了。婠婠点头:“那就大号和小号各来三根。”
“你稍等。”月娘起身去了里屋。
婠婠看青黛在一边局促的站着,也示意她坐下,自己则饶有兴致的打量起彩秀坊来。彩秀坊装饰的富丽堂皇,外面是接待顾客的店铺,里面是绣娘们刺绣的地方,内堂则是店铺的长工们的住处,长安的商铺大都分为这样三个部分。
将来离开上官家,婠婠也打算开一间小商铺维系生活,她的手艺不比彩秀坊的绣娘们差,也相信自己有足够的经商头脑,关键是店铺的启动资金筹集有些困难。像西市这样的闹市区,好地段绝对是寸金寸土,光一间十平米不到的铺面就够她攒上一辈子的钱,更别说还要请人帮忙,以及开店前期的预计亏损等等。
银两永远不够用……攒钱赎身,还要攒钱开店……
过了一会,月娘从里面走了出来,在婠婠边上坐下,“她们在找东西,一会就好。你准备这些是要做什么?”
“大夫人三月生辰,我替七娘子绣个礼物送给夫人。”
月娘不解道:“需要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吗?”
“嗯,不是寻常的绣品。”婠婠想了想,简单的解释,“叫做‘十字绣’,日后有机会我教你。”
“十字绣?……闻所未闻。”月娘显露出一丝兴趣,“待你绣好,拿给我瞧瞧。”
“当然。”婠婠答应下来。很快,绣娘将婠婠所需的东西全部找齐,以一个布袋包了拿来,婠婠清点了东西,确认无误,正要拿银子,月娘按住她的手,“别客气了,这么些零碎的东西也不值钱。”
婠婠拿了五两银子出来,“开年第一次找月娘做生意,怎么好意思白拿。月娘,多谢,我先走了。”
月娘也就不再推辞,收了银钱,笑呵呵的将婠婠送出了门。
走在街市上,青黛也好奇的问道:“十字绣是什么?”
“欧洲传来的东西,唐朝还没有。”看她完全不理解,婠婠又道,“就是一种绣品。”
“哦……”青黛似懂非懂,指着那边的一架小推车,“我们去那边瞧瞧怎么样?给青苜她们捎带几样东西回去。”
两个姑娘牵着手走到路边的小推车边上,这儿围着三四个姑娘家正在七挑八拣。
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小推车上卖的是西域的特产,异域风情的饰品、小玩意、面具等等,老板是个和蔼亲切的大叔。
婠婠想起了大学附近的饰品店,顺手拿起一串相思豆串成的红色手链缠上自己的手臂,欣赏了一番,“怎么卖?”
老板笑呵呵道:“五十文一样,娘子随便挑!”
青黛立马叫道:“你吃人哟!这东西也要五十文一样,十五文一样,我们挑七八样回去,卖不卖?”
边上的其他姑娘也道:“就是,便宜些,老板。”
老板作出愁眉苦脸的模样:“娘子们,我这是小本生意啊!你们要的话就四十文一样,再也不能少了。”
女人永远都对砍价有莫大的兴趣,从古至今都不曾改变。婠婠笑眯眯的看着素来温柔的青黛唾沫横飞的和老板砍价,而金口玉言的她一个字也不说,这是她在当律师时养成的习惯——在法**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平时能不开口,就尽量不要开口,节省口水和体力,砍价这种事,还是交给青黛吧。
五十文砍到四十文,又到三十文,青黛不依不饶的继续往下拉价格,婠婠则开始挑选饰品。
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惊扰了夜市中和睦的气氛,远远传来几声叫骂,还有人的吆喝声。
婠婠放下手中的首饰,转过脸往声音的源头望去。
似乎前方出了不小的乱子,有人驾马在闹市中横冲直撞。
西市有所规定,因为这儿人流量过大,不允骑马、驾车经过,大官家的人不吃这一套,平时照旧走这条路也就罢了,可是在上元佳节这等人流繁忙的时候驾马从西市穿过,也着实可恼。
想来必是达官贵人,才敢在上元节的西市乱窜。两侧的行人虽然嘴中骂咧着,仍老老实实的纷纷向路边靠拢,让出一条道来,婠婠亦往边上挪了挪身子,避免被撞到。
马蹄声愈近,婠婠隔着帷帽远远瞧着三名男子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为首的男人驾着一匹白马,颇为英姿飒爽。
面纱遮挡住视线,她一时看不清面容。
突然有人叫道:“那小孩,还不快让开!”
就在婠婠身边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呆呆的站在街道中央。
小男孩望着飞奔而来的马傻了眼,身边也没有大人,竟径直哇哇大哭,也不知道要跑开。
“危险!”
没来得及多想,婠婠箭步冲出,一把抱起小男孩,马蹄声濒临耳尖,传来一阵混乱不堪的嘶鸣!
青黛失声:“婠婠!”
婠婠一手将小男孩抛出,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又被稳当当的扶住,站稳了步子。
谁扶住了她?
婠婠抬起眼眸,对上一双冷如冰霜的漆黑眸子。
就在方才一瞬间,白马背上的男人一跃而下,紧紧扶住她。
婠婠飞快的从他的臂弯里挣脱去,帷帽下的面容不觉染上一层醉人的粉色。
骑在马上的随从挥着鞭子叫嚣道:“什么人,敢挡苏世子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