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婠压住心底的疑问,心里像是有一只扑腾着翅膀的蝶在乱窜。
顿了片刻,她才用如常的声音客气道:“苏郎君不必客气,奴家救下孩子只是出于本心,并未有想收谢礼的念头。”
苏墨略一沉默,漆瞳盯紧她的双目,淡淡道:“你,不愿告知?”
婠婠没料他会问的这么直接,他看起来如此疏离冷漠,不像是会刨根问底的人。
再不说就显得矫情了。婠婠垂下眼帘,答道:“奴家是上官家侍婢。”
“上官家。”他念了一声,却没什么表情,那双眸子,分明又想起了什么。
一时,就没了对白。
“苏郎君,奴家须得回去了。”婠婠又欠了一欠身,转身。
微风轻轻撩起面上的素纱,只露了个小巧灵动的下巴,优美的下颚弧线,还有那一点点朱红的粉唇。
苏墨将她的下半张脸收入眼底,眼中的神色似乎柔软了几分,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才默默收回视线。
走得远了,青黛才兴奋的低声:“婠婠,刚刚我好紧张!苏郎君气场好强,我都不敢大口呼吸。还有还有,他模样好俊,真不愧是第一美男子啊!”
婠婠扬了扬唇,恍惚的回想了一遍那张面孔:“的确生的一副好皮囊。”
“娘子止步!”
一仆从驾着马车追来,到两人身后跳下马车,双手托着一只碧玉通透的虎形玉佩:“世子爷请娘子收下玉佩,日后有任何麻烦都可以凭此玉佩来南陵王府,世子爷定会不遗余力相助。并请娘子上车,让奴送娘子回府。”
婠婠略一迟疑,接下玉佩,道了声谢。
虽然还不清楚苏家的底细,看他今晚能出动金吾卫给他寻孩子也能摸到七七八八。若苏郎君当真是个点滴恩情铭记于心的人,他能记得自己的这份恩情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在这个世道混,谁都得有个够硬的靠山才行,指不定将来她还有仰仗他的地方。
两人上了马车,青黛便想夺了玉佩来看:“哇,这块玉很值钱吧!”
“别乱动。”婠婠手一反把玉佩藏进袖口里。
青黛巴眨着眼睛,酸溜溜道:“小气的婠婠,苏郎君送的东西还真不一样哟,七娘子送的发簪在我头上戴着,苏郎君送的我都不能看一眼。今晚可真是收获不小,苏郎君对婠婠刮目相看呢!”
婠婠伸手:“嗯,我小气,金钗还我。”
“好姐姐,别这样!”青黛立马抓了她的手摇晃着,娇笑道,“我错了还不成嘛!”
婠婠笑着甩掉她的手:“别叫我姐姐,你可比我大。别闹,安分些。”
回到上官府,青苜都在门口等急了,见到她们俩安然无恙的回来才松了口气,“两个小蹄子玩了这么久!娘子都睡下了,咦,门口那马车好华丽,那是……”
在车上婠婠已嘱托了青黛别提这事,免得又惹七娘子怪罪她们多管闲事,两人就装傻混了过去。
回了钟翠楼,楼里已是安安静静,悄悄回房,简单梳洗后就爬上了床。
“婠婠!”青黛实在是兴奋的睡不着,今天她是第一次去夜市玩,还遇上了苏墨……
“恩?”婠婠也睁着眼无法入眠,脑子里乱糟糟的。
“今天那个苏郎君真的好俊哦,咱们这一趟没白出去……”
婠婠又回想了一遍那张风华绝代的脸,“糟了。”
“怎么?”
“我大姨妈来了……”
“大姨妈?”
“葵水!”
“呀,婠婠也成大姑娘了,你是不是没准备?我把我的月信带借给你。”
“……”
我要卫生巾!还有,这东西也能借用吗?
婠婠爬下床,黑灯瞎火的翻江倒海的找她之前准备了的月信带。
捣鼓好一切后回到床上,这东西远没有现代的卫生巾方便舒服,黏黏糊糊的,婠婠翻来覆去睡不着。
青黛还在边上耻笑她:“遇见苏郎君就来葵水了,婠婠是情窦初开了哦。”
“脑子不清白才会对孩子他爹情窦初开。”婠婠忍不住又想了一遍那双冰冷刺骨的眸子,嘀咕,“也不看看人家什么身份,咱们给他做妾、不,做他的奴婢都不够资格。”
婠婠绝不是在妄自菲薄,按唐朝坑爹的良贱制度,良贱之间不得通婚,否则会由官府出面制止。
青黛怅然道:“是啊,咱们也就只能陪嫁了。但愿娘子能嫁得好些,咱们以后也好过。也不知道娘子会嫁什么样的人……”
婠婠把头埋到被子里,嘀咕,“真难受,我要自己做卫生巾,可惜没有杀菌技术……”
青黛听不太清楚她在念叨什么:“说什么呢?”
婠婠含混的呢喃一声:“睡了……”
“睡吧睡吧!”
*
次日,婠婠就开始着手十字绣的准备工作,一面密切的注意着大夫人对七娘子姻缘之事的安排。
武夫人果然开始往上官府频繁的走动,不久便应上官夫人的邀请在府上小住,与大夫人甚为密切。
姻亲之事虽没有摊到明面上来,却也十分明显。夫人偶尔会叫上几位娘子与武夫人一块儿品茶、赏花,大有要让武夫人慢慢挑选的意思,武郎君也隔三岔五前来上官府作客,与几位娘子都见了面。
婠婠在此事上颇多费力气,每日为七娘子挑衣、打扮,教七娘子投大夫人和武夫人所好。
这些,都是她在当婢女这些年从身边每个人身上学到的东西,她身份低微,又无依无靠,只能小心谨慎行事,处处留心,处处用心,才能让自己平稳地活下去,尽力护身边的人周全。
除此之外,她的心思就都用在为大夫人准备的十字绣上。唐朝刺绣极为繁盛,但是还没有十字绣这种绣法存在,大夫人又素来喜欢新鲜玩意,若是十字绣绣的好,一定能得大夫人喜欢。
不过,真正开始绣十字绣的时候,麻烦接踵而来。
首先是十字绣的网布,在现代的时候都是直接买现成的用机器压过的网布,现在婠婠必须自己挑选韧性和硬度够的麻线,每六根线为一股编网,为了后面的美观好看,第一步的编网一定要做到每个网格大小一样,不出现任何偏差。光是这编网的工作就费时费力,交给别人她又不放心,只能自己加紧编制。
除此之外,因为她打算给夫人编一副长一米、宽五十厘米的山水图,光凭她一个人肯定不够,她还得耐心的教青黛和青苜编制的方法,三个人一起努力才能在两个月内赶制完成。
同时她产生了一个想法,这样用手工编制任何东西都慢的可以,如果有一台缝纫机的话效率就会提高很多。缝纫机是在清朝时期传入中国,唐朝当然没有,那么想要有一台缝纫机,就得靠自己动手了。等这次的十字绣完成后,她就想法子捣鼓一台缝纫机出来,对以后开店铺也大有好处。
“婠婠,这样真的会好看吗?”青黛实在是觉得这种变法诡异到极点。
婠婠只管忙活着手下的绣针,头也不抬,她现在在做前期的编网工作,青黛目前还帮不上忙。
“真闷,我把窗门打开。”青黛起身去开窗,忽然道,“咦,那不是四郎君吗?竟在九娘子房里。”
婠婠这才抬起脸,往窗户那边瞧了一眼。
九娘子的房门口立着几个仆从,屋子里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对着窗门而坐,正面对着她们这边的窗门。
男人生的一双极为好看的丹凤眼,上官家的血统甚是优良,无论是娘子还是郎君都是样貌出众,因着那双眼睛,男人一眼望去显得十分轻佻,因为这边突然开窗他的视线也遥遥的投射了过来,落在婠婠身上。
这目光一送来,婠婠立马低下头去,却还感觉到那视线在身上游离,再抬起眼,他当真还望着她。
她有些恼羞起来,如此不加掩饰的看着一个女子实在是不敬!
“青黛,关窗。”
青黛也察觉了异样,赶紧关上窗户,回身来坐下:“四郎君竟从苏州回来了,大夫人也肯?”
婠婠挑了挑眉,不予置评。
这位四郎君在上官府人尽皆知,不为别的,就为他那一档子的风流韵事。
上官家郎君们个个一表人才,父辈一代声名鹊起,以上官老爷为首在京为官,其二弟任山东州刺史、五弟为太常寺少卿,都是拿得出手的人物,子辈来说,二郎君是嫡出长子,与父亲同在朝为官,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三郎君幼年早夭,寄居在上官府的两位表亲上官卓和上官青也是规规矩矩的念书、科考,行事规矩,丝毫不敢辱没上官家的名声。唯独这位四郎君终日游手好闲,不爱读书不说,还时常出入京都的烟花柳巷,招花惹草,挥金如土,惹的名声狼藉。
他到现在过了弱冠之年,一事无成不说,连一个持家的妻室也没娶。上官家毕竟是大家,小家族的姻亲看不上,大家族的娘子们都知道这四郎君的风流韵事,谁也不愿意结这门亲事,那不是把闺女往狼窝里推吗?他倒是养了好几房外室,都是些不清不白的烟花女子,丢人现眼,大夫人一个也不肯娶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