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人类同图腾还有强烈的情感联系,这样,他们对整个世界的认识往往是通过图腾这一个别事物来进行的。图腾的威力实际上是整个自然世界的代表,因为原始人总是把一切挫折看成是由于冒犯了图腾而不再得到它的保佑其实却由于他们自己的石刀不够锋利,无法一下子砍死野兽,或者他们的弓箭太简单,还不能射得更远一点。过河时被水冲倒,实在是水流太急,而不是在饮水时忘了对图腾的祈祷。跟这种通过具体的个别事物来认识一般事物相应的,他们还习惯于把偶然性当作必然性来对待。我们文明社会的人讥笑“守株待兔”的人,在原始人那里,一只兔子死在树前,不是偶然的,而是图腾在冥冥中把食物当作必然的过错,而是一定在什么地方违犯了禁忌,使图腾不再恩赐了。
这种思想方法在我们今天看来是幼稚可笑的,但是,正是这种细稚可笑的思维方式,恰恰成为人类基本思维方式之一的形象思维的源头和雏形。在原始人把图腾作为审美对象的时候起,他们的审美心理已具备了形象思维的要素。这就是把表象作为思维的具体工具,大至对整个宇宙、自然界的认识、小至日常生活的每一行动,原始人都把人们感受到的表象,作为他们进一步认识世界认识自己的起点,一切判断、推理(这当然不是从严格意义上说的)只能依附着表象进行。离开了表象,也就可能有原始人的认识活动。这一点正是形象思维的第一个基本特点。
同时,原始人的想象、联想和幻想能力在图腾中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想象、联想其实就是他们的判断、推理活动。由于原始人生活环境的恶劣,断食、熬夜、患病以及在图腾礼仪活动中产生的剧烈情感,使他们的头脑受到影响,这时往往会有许多幻象出现。原始人把这些幻象当作客观的真实,把它当作具体的感觉来对待,并且往往从这种情形中去求得与图腾的心灵沟通。想象、联想和幻想是原始人的基本思维形式,这也是形象思维的第二个基本特点。
原始人与图腾的情感关系,我们在上文已有阐述,这种强烈的情感态度伴随着他们的图腾崇拜的各个方面和全部过程。由于维持生命繁衍后代对于原始人来说是生活的绝对重要的内容,他们在情感表现上,粗野的物质快感占据了极大的领域。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那个时候还不是很发达的,即使到了后来,在某些原始民族中,所谓“生命的皇冠”的爱,也只占极小的领域。格罗塞说:“在原始人的抒情诗上,除了极其粗野的情况之外,却很难看得见他们叙述两性的关系。”人与人的同情、关心等感情也处在很淡薄的阶段。此外,原始人也缺乏一般的赞美大自然的情感,他们“是自然的奴隶,这种不得不劳作于鞭挞之下,不得不度其难随人意的生活的奴录,是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绪去称赞美那残酷的主人的伟大和优美的”,正因为原始人的个体意识还没有充分发展,所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也还不可能有很丰富很复杂的表现,对自然界的直接情感也还没有产生,一切都以图腾为情感的中心,所以,图腾崇拜就成为情感最集中最丰富的外露的机会,而以情感作为逻辑又正是形象思维的第三个基本特点。
由此可见,图腾崇拜已经包含了形象思维的全部部要素,它对于人类审美心理机能的发育,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同时,图腾崇拜中从个别见出一般,把偶然视为必然,已经包含了艺术典型的最初萌芽,这不仅对于当时的图腾艺术的创造,而且对于人类整个艺术发展史来说是不能忽视的。
④图腾崇拜对象是原始人的“集体表象”
但是,图腾崇拜对于人类审美活动的意义非上述这些,作为人类精神发展的一个重要历程,除了表现着它对人类整体审美心理的萌发的巨大催化作用之外,还体现着它对特定的氏族等人们共同体的特殊作用。
由于每个民族往往在各自的图腾崇拜对象,它就必然对该民族的图腾艺术和群体审美心理产生特殊的影响。尽管这种影响对于现代民族来说或许已经比较淡薄,或许是间接的,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随着群体的不断演变,民族的互相融合,图腾崇拜对特定群体内人们的审美感受和审美意识的作用不断地被综合,很难再找到单一的图腾遗迹。但是,这种作用并没有在现代民族的形成过程中被抛弃,而是在不断的整合中,更深地沉淀在民族审美的深层结构中,在民族个体成员的审美活动中还会表现出来。由于民族的形成是个漫长的历史过程,我们仍从图腾崇拜对原始群体、氏族及其向部落发展过程中的审美心理的影响来展开讨论。
在不同的民族或部落,图腾崇拜的具体对象往往是各不相同的。中国远古时代的商人崇拜玄鸟、周人崇拜熊、越人崇拜龙、楚人崇拜凤。这种现象的出现,在内容上,表现了类似恩格斯所说的那样一种“自然力量在各国人民中,获得各种不同的复杂的人格化”内在本质,而在形式上,特定的图腾就是某一氏族的各种徽号。中国古籍上记载的黄帝率领“熊、罴、貔、豹、虎”与炎帝大战,初看起来,似乎黄帝有驯养猛兽为其征战的特异功能,其实,这些猛兽不是真正的动物,而是以这些动物作为图腾的氏族,他们联合起来组成同盟向炎帝开战。这种以图腾作为群体标志的情况,至今在某些民族中仍有残迹。我国西南少数民例如彝族的各宗支,就有许多用图腾来命名的。马学良《从倮人氏族名称中所见的图腾制》一文,曾举出滇北武定的彝族人分别用蜂、鸟、獐、犁、鼠、猴、黄牛、凤、蛇、龙等各自的图腾崇拜对象作为自己的名称,可以说,图腾的社会功能一点也不亚于现代人的国微、国旗,而且它采用了以自然崇拜的形式包含着祖先崇拜的内容,其情感色彩就更为丰富和深厚。今天,我们中国人把自己看成是“龙的传人”,埃及人仍然崇拜眼镜蛇,泰国人却一直崇拜大象,这些是对图腾所包含的血缘关系亲切感的残留,充分说明了图腾对于群体所具有的高度的亲合力和凝聚作用。
图腾就这样以整个氏族或胞族的共同审美对象出现在早期人类的精神生活领域中,由于图腾是代代相传的,并且在漫长的年代一直在对人起着作用,它的形象就被铭刻在这个群体世世代代的脑海里,成为整个民族的“集体表象”。法国人类学家列维一布留尔指出:“这些表象在该集体中是世代相传的,它们在集体的第个成员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同时根据不同情况,引起该集体每个成员对有关客体产生尊敬、恐惧、崇拜等等感情。”这种集体表象的积淀,就成为民族审美心理结构最深层的部分——集体无意识中最深刻最核心的部分,尽管人类社会经历了几十万年的历史变迁,岁月以冲刷掉大脑皮层表面的痕迹,而无法洗去已经内化为无意识并且转化为大脑遗传密码的集体表象的影响。它的存在,至今仍然对不同民族的人们的审美心理作出不自觉的引导和规范。俗话说,三岁意见看到老,意思是说个体童年某些行为对整个人生具有长远的潜在决定作用。如果这个说法包含着一定真理的话,那么,集体表象作为集体无意识的最基本因素,就是人类不同民族的童年行为个性特征的表现,它对于民族的历史发展同样具有潜在的决定作用,而图腾就是民族童年审美活动的基本对象之一,它以民族审美心理的潜在影响就显而易见了。
⑤对群体性格美的引导
图腾崇拜对于原始群体审美心理催化的意义,表现在它是民族性格的象征。由于人们把图腾视为自己的祖先,因此对作为图腾崇拜的对象的动植物的特征,从形象特点到生活习性均赋予特殊的含义,把它看成是本氏族的群体性格特征。人们往往从外在的形状的摹仿到内在品质的学习,去和图腾形成更多的共同点,以求得它的庇护,获得它的力量去战胜大自然的种种灾难,使自己的劳动和日常生活更加顺利。这种族类与图腾的内外对应,在我们今天看来是很可笑的,但是对于刚刚从动物界脱离出来、人的主体自觉性还未充分发展的原始人来说,他能够依靠一两种动物或植物去和其他无数的自然力量抗衡,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进步了。从考古发掘和古籍记载以及原始民族图腾崇拜的残迹中,可以发现古先民总是用图腾的形象特征来打扮自己,崇拜龙的断发纹身,崇拜虎的如能获得虎皮或类似的装饰被看成殊荣,崇拜鸟的就把羽毛插在头上。这种对图腾外在形状的摹仿,可以说是汉字“美”的最早意义。就是头上插着羽毛的舞人形象,可以看成是装扮为图腾形状的原始人,正在进行图腾崇拜礼仪活动的样子。这里不同氏族由于所崇拜的对象不同,他们在具体审美活动中产生对美的形象的认识上的差异,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这种外形的摹仿还是表面的,更进一步是把图腾的品格引为氏族的品格,从而产生一种自豪感,在精神上得到满足。如楚人的先民以凤为图腾,在他们的心目中,凤是那样的雍容华贵,伟岸英武,端庄优美,是至真至善至美的神鸟。直到春秋时代,凤仍是楚人最钟爱最尊崇的吉祥物,楚人对凤的感情,可以说是没有其他事物能够比拟的。在楚国的文物中,凤的雕像和图像多得不可胜数,远非周代其他各国的文物可比。当然,这里已经包含了楚人对自己氏族图腾的夸张和幻想,表现着他们对凤的力与美的崇敬之情,正是由于凤在楚人先民的意识中具有这样伟大状美的品格,所以,楚人很喜欢他自己看作凤,更热切渴望自己具有凤的美丽和勇猛。《史记·楚世家》记载,楚庄王答进隐者问所说的“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就是把自己比作凤。屈原在《九章·怀沙》中写道:“凤凰在笙奴兮,鸣鹜翔乎”,这也是以凤自喻。上述这些一鳞半爪的例子中,已经可以见到楚人与凤的密切关系。他们很乐意把自己看作凤,把凤的矫健有力和美丽、独立作为民族的性格,到春秋时代,仍然有这样显然而普遍的表现,可见远古时代楚人对凤的认同心理一定更为中华民族子孙的现代中国,仍把龙飞凤舞、龙腾虎跃的图腾生物习性当作民族的性格特征,在思想上、艺术上、民俗上和心理上可以说同龙、虎、凤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其实质就是民族性格特征与图腾生物特征的相关性,通过集体无意识的深层结构流露出来,成为艺术表现和日常生活中的审美对象。也就是说,图腾作为民族性格特征的形象体现,至今仍对我们中华民族的全体成员的审美心理起着明显的作用。刘尧汉认为:“中国几十个民族,各有其民族特点,各有其民族自我意识。由各族构成的中华民族,也应该有共同的民族性格和民族自我意识,它就是渊源于远古龙、虎图腾的‘生龙活虎’”。“中华民族的生龙活虎的精神面貌、民族性格和民族自我意识,是自远古伏羲、炎帝、黄帝这所谓‘三皇’以来,在中华民族龙文化的熔炉中熏陶出来的。”尽管他对凤简单地归为龙图腾,显得有点不够全面,如果加上“龙飞凤舞”就更切合实际,但他所指出的古图腾今天仍然在人们的心理深处起着作用,仍然对民族的审美心理发生着影响。
总之,图腾作为人类最早的审美对象之一,以它的外在形象和生物特征跟人类早期群体审美心理的萌发有着多方面的关系。这种关系一直作为于人类社会现代民族的各个阶段,今天仍然是影响民族审美心理特定面貌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