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时常会怀念冬日里的寒云冷烟,想念小时候在新疆的那些日子,年纪虽小,但却对整片被积雪包裹后的白桦林记忆深沉,还有父亲牵着我站在看的到天山轮廓的远处,层云飘渺,白雾笼罩了整个世界。
人是喜爱回忆的动物,无论这回忆是不是让你舒服,你总爱咀嚼那些甜苦。甜时嘴角一湾月,苦时愁云满面凝。年代实在太久远的东西,已经有了时光抛磨的味道,古旧里带着几分可爱,悠远中显露些许亲近。
还记得部队大院里那些美丽的新疆小女孩,家人都为他们留起了长长的发辫,戴上五角或七角隆起的贝雷帽,帽子上串着各式的串珠,白色的珠子做边框,每一页的正中央再用五彩的珠子串成一朵盛开的花,两条三股编成的辫子优雅的放在两侧胸前,配上新疆小女孩精致的五官,无法不多看几眼。相较之下,我的齐耳短发,黑黑亮亮洒脱的垂下,只能用清爽利落形容,和他们自带华彩的美丽毫不沾边,因此小时候和他们在一起时一度以为自己很丑。可是父亲早起都会为我洗漱后涂好面霜,然后说一句:“看我女儿多乖巧多漂亮”。这话让我有了很多自信,也是这样一直的细密柔软的鼓励和赞许赠予了我一份好心态,美的姿态有很多,我们需要善于品尝。长大之后,父亲常常跟我讲新疆的小姑娘小时候太过精致,长大了之后将五官延展开,反而会让人觉得少了许多美,精致的东西在于巧,巧又常常体现在细微之上,像是绣娘手执针线日复一日秀起的图案,父亲的言外之意是,美是与缺憾相生相伴的,不必太过走极端的一线。
有件事,每一帧画面,至今都会时常记起,虽然这件事现在看来根本不痛不痒。表哥过生日那天,家人买好了蛋糕放在客厅桌子中央,用罩子盖起来。当时家中就我与表哥两人,表哥从小就是电视霸主,而我却在家里来来回回踱步,坐立不安,心内一直考虑要不要把蛋糕吃了,那蛋糕是要等家人一起回来才切给大家的,可是贪嘴和调皮始终占据上风。耐不住嘴馋,偷偷拆开了蛋糕盒,也许是年幼,吃东西并不讲究,将蛋糕毁坏的一塌糊涂。表哥比我大三岁,自然比我懂事,见状后过来与我平心静气理论。而我小时候一贯的作风是抓挠扯拉,因此掀起一场大战,表哥的脸被我抓的五花八门,深一道浅一道,可表哥从始至终也并未对我出手,当时的我大声哭闹,头发凌乱,泪水横奔,无法冷静,满心以为自己也受了委屈。等父亲回家后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原本从未对我高声的父亲,脸上登时起了怒色。双手握住肩膀,一把提起我,将我关进卫生间,并告知我不许哭,仔细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想好了出来跟大家交谈。军事化管理的家庭历来如此严格,多年后父亲才告诉我,他事后为自己的举动懊恼伤心过多次,自己的女儿心头肉,小棉袄,手根本舍不得伸出去。这件事也让我明白了,乱动别人的东西本身对别人来说就是一件残忍的事。离开新疆之前,记得离开那天出门时,表哥忽然抬起手打在我的左脸上,力量不重,随后便低头躲在了姑姑背后。我也没哭,父亲见状,略显尴尬的跟姑姑说:“没事的,姐,那我先送英英回陕西了”。踏上南归的旅途,广阔的疆域便作别在少不更事的童年少事里。如今想来,表哥给我的那一记耳光,只是因为他的确伤心了,每个人童年里都会有一份不愿意被人破坏的美好,一个玩偶,一张漫画,或者,一个完整的生日蛋糕。
新疆于我,终于留了一些短短长长的记忆。黄昏下,父亲在远处捡玉石,一个黑发垂耳的小姑娘牵起裙角望向长长的远处。习惯了为待过或者简单意义上行走过的地方做记录,无论是流觞曲水、草木山石,人情长短,都喜欢一一备录在案。有些地方,也许当你走过后再也没有可能再回去,无论他给了你好的或坏的经历,因为你不愿意再去破坏那份记忆,希望保留他们与你初见时的样貌和气色。有些遗忘,只是因为不愿记起。因此我们愿意为之付出记忆的事物,一定是目下你可以依靠它们愉悦或落寞的理由。而真正的平静,不是时起时伏的落寞或愉悦,而是无所倚靠时便会拥有的自在。
曾经固执的想过当一个游子,令父母安心,亲友放心的一个安然之人。只是这世间的行走大都需要附带太多赘累。而一个人只顾独行不顾他人的行走又会太过自私,因此脚下有了太多镣铐,沉重如石,举步维艰。
行尽东西南北,慢慢在心中筑起一方良田,阡陌纵横之间,都是曾烈日下撒过汗与泪的痕迹,行人在我的眼里,我在良田的小径之上。容颜虽已老去,可心内的良田始幼,我依旧有许多时间经营修筑在心内的这一湾岁月。岁岁晚芳犹香,可那些我们一直痴心等着的人,还只是出发在路上。聚散有时,终于不再执着于守望与定落。走过太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才深刻的明白了,世间并不真正存在一处可以隐逸的闲居良室,真正的闲逸只在心内。任何一处,对于大多数人,也只是暂时安身的居所,天长地久从古至今只是一个哄骗重情之人的漫语轻言。
山河流转,岁月空弹,每个人都正忙碌在每分每秒里去往要去的地方,眼前有路,脚底生尘,我们都披蓑戴笠的穿行在月桥上,桥前的月光,正好投在衣衫上。只是我们还是需要回头,看来时的风景,回忆路人。
又见夏至,两载的秋月又付与这碧海蓝天,这里并不曾多一个过客,而我却因这短暂的停歇多了一处可以再次回顾的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