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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到阴曹地府也忘不了的两桩事

冬天的天黑得也早,五点多钟就夜幕降临,自打那天晚上田岗村那场混战之后,整个田岗村白天不见人影,晚上也像死一样的沉静。

田戈家里不敢开电灯,只点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不过现在不点煤油,油灯里添的是芝麻油,散发着一股子香气。

田戈的父亲田一方不停地抽着当处长的儿子从省城给拿回来的红云烟。田一方的名字是田戈的祖爷给取的。那还是民国初年,田戈的祖爷在山西一个县做吏官,也就是“红笔师爷”,告老还乡路过裕县,突发肺病不能赶路,就在田岗村旁一个小庙里住下。周围村子里的人就给他送饭吃,抓药治病,半个月他的病痊愈。病愈后他觉得这里山好水好人更好,比回老家好,就用腰里仅有的几个盘缠钱买了两间房子,举家迁到了田岗来。但就是他家没有土地,租地主的土地收点粮食糊口,他祖爷朝思暮想有几亩地,因此田戈的爹刚生下来,祖爷就给他取名叫田一方。其实喊他田一方的人不多,因为他的两个眼球凸了出来,像金鱼眼,也像田蛙眼,人们都喊他“田大眼”。

“爹,我得跑啊!”田戈说。

“跑啥跑,不跑!”田一方瞪儿子一眼说,这一瞪,那两只眼睛看着还真是不小。

“把米家一个打伤了,一个摔死了,人家不会罢休。”田戈说。

“打死一个少一个,打死两个少一双。”田大眼将那烟蒂在地上狠狠地一摁。

田一方心里仇气还真不小,有些话他不便给儿子们说,内心的仇怨其实大着呢。特别是有两桩事,他到阴曹地府也忘不了米九利的父亲米丰仓。一桩是,田大眼二十三岁了还娶不上媳妇,那时候儿歌里唱的是男二十,女十八,去结婚,穿花花。二十二岁就是大龄青年了,到二十三岁还娶不上媳妇,用现在的话说,算得上是“剩男”了,老人也说他田大眼是婚姻不透。到了二十四岁那年春天,有人提亲了,姑娘叫段花,不说见面了,光听着名字就可以想象姑娘长得多漂亮,田大眼喜得半夜都笑醒了。可没过几天,“米石匠”也就是米丰仓跟着师傅去段沟学锻磨,一锻就把那段花锻到他手里当老婆了。后来,田大眼到段沟摸情况,一问才知道,段花她妈知道米石匠是米湾人,与田岗村相邻,中间就隔着条大路,就问米石匠,你们田岗有个田一方,认识吗?米丰仓只顾锻着磨,头也不抬地说:“村挨村,低头不见抬头见,剥了皮也认得他骨头。”段花娘又问,那人品行咋样?米丰仓又答,他常年隔着茅厕看媳妇撒尿,站在下风头闻大姑娘的香味,你看品行咋样?段花娘不吭了,米丰仓的师傅看出来了,对段花娘讲,你要找个好女婿就得找丰仓这小伙,诚实厚道,心灵手巧,我带他三个月就学得能独自干活,俗话说,一招鲜,吃遍天,这娃有这手艺有你闺女享的福。段花娘真的动了心,领着段花一看,段花就同意了。事情就这么简单,本是说给他田一方的媳妇却易嫁给米丰仓当了老婆。这口气田大眼一直咽不下去,直到“文革”的时候,田大眼狠狠地整了米丰仓几次,才解了点恨。再有一桩事,“文革”时,田大眼造反有功,当了大队革委会主任兼本村生产队长,很有权的。一九八三年,农村体制改革,社改乡,生产大队改村,生产队改村民小组,村长由村民直接选举。召开选举动员会时,米丰仓在会场上放了一炮,大家要知道,政治形势变了,现在是邓小平了,村里再也不能让那些“皂角刺人”挡道,他不会说“角刺人物”,说皂角刺。投票那天,乡里来的干部说,现在号召农民致富,致富要选能人,选了能人才能带领大家致富。乡干部话音刚落,米丰仓说,啥叫能人,有手艺就是能人,我是石匠,也算个人才,谁看中了就选我!结果还真是有人选他,米丰仓便成了村长。从此,田大眼成了百姓,米丰仓米石匠也出名了,成了大名鼎鼎的石匠,他不但会锻磨,还学会了刻狮子、老虎,还竟刻起毛主席像。村里的年轻人跟着学,这里成了石匠村,家家掀掉旧草房,盖起了新瓦房。村里富了,富了也好,让人生气的是有一次他田大眼听见有人说风凉话:“当初选米石匠当村长是选对了,要是让田大眼干着还得喝西北风。”这些气至今还窝在田大眼的肚子里。田大眼这几年身材也发富了,人们见到他,说他有福,养了个当处长的儿子,他就拍拍自己圆乎乎的肚子,一语双关地说:“像个气球!”

现在田大眼想起来这事还生气,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那红云烟,好像吸烟可以消气。

这时,田戈的弟弟田蛋说:“爹,我哥还真是出去躲躲的好,我知道俺派出所都搞调查了,今天又听说张万顺乡长亲自到五峰机场去接米兰兰了,人家是镇长啊!”

“镇长算个屌毛,你哥还在省里当处长!”田大眼又像火炮一样冲二蛋发火。

田蛋说:“处长咋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田大眼又将那烟蒂在地上狠狠一摁:“她米兰兰是和尚桥的地头蛇,不是史官庄乡的地头蛇,史官庄乡的地头蛇是张万顺,你哥管全省,他张万顺也得听你哥的!”

田蛋说:“爹,你别不服气,米家也不是好惹的!”

田大眼眼一瞪:“米是田里生,没有田就没有米,他姓米的要是斗得过咱姓田的,我眼珠子抠了安个蛋子!”

田戈、田蛋见爹发这么大的脾气,也都不敢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