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净居”是当代德高望重、闻名国内外的学者、史学家、画家、书法家、教育家和文物鉴定家启功先生的书斋名。“坚净”二字出自于一方古砚铭文之句:“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启功先生取其二字,无疑是用来督责和勉励自己。而“坚净”二字也正体现了他清正、儒雅、顽强的性格和豁达、真诚、谦逊的品德。
幸逢恩师
启功先生1912年7月26日生于北京,满族,姓爱新觉罗,字元伯,又作元白。祖先是清朝雍正皇帝五子“弘昼”的后代,曾是一位地位显赫的“王爵”。到启功曾祖父溥良时,家族就再也沾不上皇家祖荫。没了特权就什么也没了,但溥良又不甘居人下,即发愤苦读,靠“科举”来改变处境,终于由举人、进士、直至翰林,最后当上了礼部尚书。祖父毓隆以父为榜样,终为翰林并做了典礼院学士,曾任学政、主考。
启功刚满一周岁即失去了年仅19岁就天亡的父亲,于是只好跟随祖父生活,由于家学的影响,启功自幼就受到严格的教育和良好的道德熏陶。1921年和1922年,曾祖父和祖父相继去世,家道中落到低谷,重担压在年仅二十几岁的母亲和尚未出嫁的姑姑肩上。亏得曾祖父和祖父俩的一些门生都是知恩报德的夫子,经常周济他们家,也倾心关爱启功的成长。戴绥之教他学习经史辞章,吴镜汀、溥心畲等教他书法绘画技艺和鉴赏知识。
1931年,一片孝心的启功为了减轻家庭负担、能找到工作挣钱侍奉母亲和姑姑,中学未毕业就辍学了。辍学后,他依旧坚持学习,一方面由于家学渊博,一方面由于其天分高,有惊人的悟性和记忆力,他在古典文学、诗词、史学等方面具有超群的基础,经祖父的一位老世交傅增湘先生荐举给时任辅仁大学校长之职的陈垣教授。
陈垣先生,是我国20世纪史学界的杰出人物之一,他精通元史、宗教史和中西交通史,同时又是古文献学专家,著有《中西回史日历》、《校勘学释例》、《史讳举例》、《中国佛教史籍概论》等。陈垣教授之所以能在繁杂的行政事务和教学任务之余,取得如此之多的研究成果,完全在于他的勤奋和用功。他治学严谨、研究精细,务求论证客观准确。陈垣教授谦虚谨慎的治学精神、真诚纯正的崇高品德,使陈垣成为启功一生也忘不掉的人。
陈垣安排启功到辅仁大学附中教一班国文课,可由于附中负责人重资历,尽管启功很尽职,但仍被解聘。慧眼识人的陈垣重又安排他到辅仁大学美术系任助教,又因“资历不够”被辞退。陈垣在启功生活最艰难时,排除干扰再次把他安排到辅仁大学由他自己掌管的“大一国文”任教。从此,启功在陈垣身边一边工作,一边得他教导。陈垣教授做学问的门径,使他一生受用不尽。日后,凡人们提及他这位恩师,启功先生总是深情地说他“师生之谊有逾父子”。
1971年,陈垣教授逝世,迫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启功撰挽联一副,藏心底,以悼念恩师。后在陈垣诞辰百年纪念之时,启功先生和泪调墨疾书洋洋一万二千多言的长篇文章,题为《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寄托缅怀之情。文章列举“陈老师对于文风的要求,一向是极端严格的。字句的精简,逻辑的周密,从来一丝不苟。”“老师写信都用花笺纸,一笔似米芾又似董其昌的小行书,永远那么匀称,绝不潦草……藏书上的眉批和学生作业上的批语字迹是一样的。黑板上的字,也是那样。板书每行四五字,绝不写到黑板下框,怕后面学生看不见。”“一个人站在讲台上要有个样子,人脸是(和学生)对立的,但感情不可对立。”等等。
诸如此类细微之事,启功不忘,并视为典范仿效。如文风,读《启功丛稿》便知,特别是启功先生手稿,通篇是用端庄秀丽的小行楷抄录而成,整洁美观。
学问谦恭
启功先生对学问的谦恭,态度非同一般,他在1971年写的《沁园春-自叙》中写道:“检点平生,往日全非,百事无聊。计幼时孤露,中年坎坷,如今渐老,幻想俱抛。半世生涯,教书卖画,不过闲吹乞食箫。谁似我,真有名无实,饭桶脓包。偶然弄些蹊跷,像博学多闻见解超。笑左翻右找,东拼西凑,繁繁琐琐,絮絮叨叨。这样文章,人人会作,惭愧篇篇稿费高。从此后,定收摊歇业。再不胡抄。”
1998年为《启功赘语》前言中道:“转念今年马齿,已周八十又六,介然之身,如疣徒赘。即就所语观之,德功俱无,言从何立,拉杂一册,且待摧烧,取俪前编,颜日‘赘语’。读者垂爱,惠我钳锤,疣赘余身,头面顶礼矣!”1999年为《启功丛稿》前言中又道:“不揣芜杂之嫌,幸读者谅而教之!”综上抄录,可见启功先生保持对学问的谦恭几十年如一日的精神,何等难能可贵。
由于他的谦恭作学问,涉猎广阔,学识渊博,他不仅胜任多学科教学,而且教法讲究,循循善诱、诲人不倦,深得学生们欢迎。启功因此由助教晋升为副教授。
新中国成立后,院系调整,中国人民大学的教研室,燕京大学教育系和辅仁大学先后并人北京师范大学。于是,启功先生即继续在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至今。在他长达70年的教坛生涯中,他为祖国培养了多少中国古典文学教学和专业研究人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由于种种原因,启功先生在1957年反右运动和“****”期间都未能幸免,但他不气馁、不懈怠,不准上讲台授课,他就白天参加劳动,晚上潜心研究学问,读书写文章,也从没闲着。没料到,就在1975年,启功先生遭受沉重打击,病魔死神硬从他怀中夺走了与他共生活同患难的爱妻章宝琛,“结婚四十年,从来无吵闹。白头老夫妻,相爱如年少。”妻子病中,启功先生陪伴护理,见爱妻病痛无减,他喃喃心语:“只有肉心一颗,每日尖刀割割。难逢司命天神,恳求我死她活。”粉碎“******”后,启功先生重登讲台,晋升为教授。那时虽年逾花甲,体弱多病,他仍以顽强的毅力、拼搏的精神,为党的教育事业无私奉献,担任古典文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不但教本科生,还带研究生和主动到夜大兼课。
声名赫赫
由于他的人品和业绩,自20世纪80年代,启功先生声名日渐高升,开会、演讲、应酬、出访接待等真可谓目不暇接。添加在他头上的职衔也日益多多。但启功先生自认为“幼而失学,提不到什么专长”,只承认是个教书专家。所以,社会各界授予的什么再美的头衔,他都自谦称其为“副业”。他的名片简洁明了,只有“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一个职衔,也就是这位赫赫有名的教授,1978年曾作一上乘“打油”,题日《自撰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
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日陋。身与名,一齐臭。”通篇幽默风趣,读后笑中有泪。启功先生在做学问著书搞研究及写写画画的同时,不停地真诚无情地向人们解剖自己,启功先生是令人敬佩和尊重的,更永远值得我们学习。
其实,社会上授予启动先生的美誉都是他当之无愧的。
启功先生是文物鉴定家。尤其对我国古代书画、碑帖,见识卓越。早在20世纪40年代,他就撰写和发表过有关这方面的专论,曾被故宫博物院聘为专门委员,审读文献资料、鉴定书画作品。1983年,他成为国家文物管理局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成员之一。几十年来,经他过目的艺术精品逾万件,伪劣的赝品难逃他那双敏锐的眼睛。凭借他所独具的丰富的文物知识和文史修养,启功先生为我国文物鉴定工作做出了重要贡献。
启功先生是学者、史学家。他探讨诗、词、典、骈文、散文等各类文体的声调,特别将律调的法则进行归纳,总结出规律,著有《诗文声律论稿》;他探讨和较早研究董其昌的山水画南北宗说;在其它美术史和书法史方面,也都有独特见解。他曾花多年功夫为中华书局标点《清史稿》等。三卷本《启功丛稿》就收集了诸多史学方面的文章,其间诸多篇什,常使读者耳目一新。
启功先生是画家、书法家。画得益于他的同宗前辈溥雪斋、溥心畲等,他们都是画家,读私塾时又碰上一个博通书史和对书画鉴赏极有素养的贾羲民先生,常带他们到故宫博物院去看书画,久而久之,潜移默化,使他在治学之余精习绘画,他画的山水兰竹清逸绝伦,属文人画,由于极少亮相,渐被书法所掩。说起启功书艺,则有一个小故事,在他20岁时,表舅命他画张画,但郑重嘱咐,画好后别在上面题字,说他的字太难看,他要拿画去找别人题。这件事对启功刺激很大,从此学习书艺。他广收博学各家之长,汲取精华,经过消化,不断实践,使他的书艺独具风格,终成大家,现已出版《启功书法集》、《启功草书千字文》、《启功书画留影集》及《启功论书札记》等有关书画艺术方面的专集多种。人们争相以求得他的书艺为幸事。书法界评论他的书艺为“不仅是书家之书,更是学者之书,诗人之书,它渊雅而具古韵,饶有书卷气息;它隽永而兼洒脱,使观者觉得很有余味。因为这是从学问中来,从诗境中来的结果。”
启功先生是诗人。他除了在大学讲坛教授中国古典文学和唐宋诗词外,但正如他自己所言“积习未改”,依旧写诗填词。
尽管过去的诗稿在十年浩劫中已付之一炬,现今又已有多部诗集和诗词创作方面的著作出版发行。
2002年9月6日,金秋的北京,艳阳高照,在东方美术馆内,由国家文物局、中央文史研究馆、九三学社、北京师范大学、文化部中国对外展览中心、全国政协书画室、荣宝斋、北师大出版社、东方美术馆、北京市真茗阁文化发展中心、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中国革命博物馆、中国历史博物馆等十几个单位联合为启功先生举办了个人书画展,以祝贺他从教七十周年,并隆重地将其列入北京师范大学百年校庆活动之一。对于个人来讲,受此殊荣可谓空前。
启功先生的功德和业绩,后学脑笨手拙,仅记其千分之一。
为表心愿,特撰此文,祝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启功先生健康长寿!
(原载2002年11月18日《新安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