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渊,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默立于一旁的心兰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开了口。
慕容子渊凝望着霞光薄镀的流云,淡淡道:“我不累,你一夜未睡,先去睡会罢。”
“不了,我陪着你。”心兰摇头说道。
慕容子渊没有再说,心兰看着他亦不再言语,眼神复杂难辨。
她在慕容子渊出发不久便得知了太子欲对他不利的消息,之后便与曹允良紧急商量,其间正值皇帝临时有一些事情需要对慕容子渊进行交待,她便寻了个理由向皇帝要这个传达口谕的旨意。
这本不该是她能得到的差事,但她在皇帝身边多年,早已取得皇帝信任,再加上曹允良不着痕迹地替她说了几句,她才得以顺利出宫。
她日夜兼程赶来,一路寻找过去,最后得知慕容子渊进了长平邑,而长平邑太守府正是要对慕容子渊行刺之地。
不管她内心有多着急,她依旧只能通过李平志才能见到他,未想李平志生性多疑,对皇帝派个女人来传达口谕甚感奇怪,更何况她又如此急着见慕容子渊,他对此更是添了疑心,因此竟不管她有皇帝的信物在身,将她关了起来,待到她听到外面的厮杀声,心知她还是来晚了。
她想不到他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吻她,这么多年以来,除了静静的拥抱,他们从未有过更进一步的举动。
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对她的怜惜,也不止一次想过他亲吻她的情景,未想,这第一次吻,便是在如此情境之下。
且,无关情爱。
是她想得太多,还是他变了?
在芳华殿那一晚,她便觉得他不一样了。
以前,他从不会对任何人心软,更何况,那事关她身份暴露的危险,可他竟然放过了洛书颜。
他当时的迟疑,已让她心生隐忧,今晚,这种忧虑更如阴云般笼罩于心头,无法忽略。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在意一个人,那种痛到骨子里的眼神,哪怕对她,也从未有过。
她不知道他会对她如何安排,经此之事,她的身份恐怕已隐瞒不了太久,虽然所有人都已被灭口,但难保暗中没有太子的眼线,她得好好想想今后之事。
蓦地,慕容子渊转过身,天边的朝辉在他身上洒下一层金光,他眸光深邃,声音里有着淡淡的歉意,“对不起,昨晚的事是我冒昧了。”
“六哥,三个时辰已过,六嫂看起来并未有毒发的迹象。”慕容子祺有些疑惑道。
床上的书颜除了脸色因失血而显苍白之外,并未有任何毒发该有的表现。
慕容子渊走至床头,一直垂头低泣的碧荷忙站了起来退至一边。
他执起书颜的手腕搭上脉搏,里面的脉息稍显微弱,却没有他中毒之时的那种脉象。
“难道说,是李平志骗我们,给六嫂嫂服下的根本不是毒药?”静玉不禁猜测,脸上已露出喜色。
如果真的只是李平志的诡计,那不就说明她的六嫂嫂已经没事了。
慕容子渊将书颜的手放进被褥中,沉吟片刻,还是作出了否决,“李平志生性狠毒,他不可能只是为了骗我们而让阿颜服下假药。”
“那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这毒还没发作么?可李平志明明说三个时辰内必毒发身亡。”静玉失望之余很是不解。
慕容子渊手指轻轻抚过书颜的额头,上面光洁饱满如精美的陶瓷,触手冰凉,而眉心的位置却微微隆起,紧闭的眼睫时有跳动,显示出她的情绪很是不宁。
他想将她蹙起的眉尖抚平,但尝试了好几次依旧不得,她似乎陷入了一个不能醒来的梦魇般,眉眼间有着深切的痛楚。
他以自己的方式想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身边,而不是象救心兰那般冒着被伤的危险,然而,他似乎错了。
当他看到她眼中的痛意,冷漠,绝望,还有将焚情刺入自己身体之时的那种决绝,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一声痛苦的轻吟从床上的人口中传出,他一惊,是毒发了么?
“六嫂嫂醒了?”静玉立即欣喜地扑到床前。
却见书颜依旧沉沉地睡着,仿佛刚才那一声呻。吟并非是她发出。
“六哥,该不会是六嫂身体里的毒发作了罢?”慕容子祺见此亦是忧虑。
“这可如何是好?”静玉顿时急了。
慕容子渊不语,搭上书颜的手腕良久,摇头,“不是黑蚕砂发作。”
心中似乎有什么一动,他将目光落在抖抖索索正要端着血衣出去的碧荷身上,“拿过来。”
碧荷一颤,看了眼身上,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慕容子渊又沉声说道,“将你手上的血盆拿过来。”
她不敢怠慢,赶紧快步过来将血盆端到他面前,那里面的血衣还有盆底积聚下的血渍让她心疼得眼泪忍也忍不住。
“六哥,你要做什么?”静玉看着这触目惊心的血也是抖了一抖。
慕容子渊只是取出一粒黑色小丸,指尖一用力就将它捏成了粉末,然后拨开上面的衣服洒入盆底的血水中。
“六哥,你往里面放了什么?”慕容子祺问道。
“七心散。”
“七心散?”慕容子祺一怔,随即明白了,“你想用你的毒来试六嫂嫂的血能不能解毒?”
“这怎么可能。”静玉率先叫了出来,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人的血怎能自己解毒。”
慕容子祺也觉得这种情景几乎不可能,但还是示意她噤了声,眼睛紧盯着血水的变化。
黑色的粉末很快融入红色的血液中,起初还能看到血与粉末相混变成了暗红色,但随着时间的消逝,那团黑色越来越淡,最后竟又变成了完全的红色。
“这……”碧荷惊讶得几乎端不住铜盆,这血……好象已经没有毒了。
谁也没有说话,心中只有震惊。
良久之后,静玉才喃喃道:“六哥,六嫂嫂的血真的能解毒,可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嗯。”慕容子渊眸中涌动着汹涌的暗潮,“钟叔曾说过,这世上有一种叫玉青莲的奇花,若是将它提炼成药丸,吃下之后身体便能解百毒。照阿颜这种情况,可能就是因为吃过玉青莲,所以黑蚕砂没有发作。只是这花早已绝迹,不知她是如何所得,也不能确定她一定吃过这个。”
“不管六嫂嫂是如何所得,只要没事说好。”
慕容子渊点点头,回身紧握住书颜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
他虽不知黑蚕砂是何毒,但七心散是天下奇毒,入喉即死,无药可解。
她的血连七心散都能解,可见这黑蚕砂亦已被她自身化去。
“阿颜……阿颜……”他抬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啄着,呢喃着她的名字,久久不愿放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七心散被她的血化解之后,心中的激动是怎样难以自抑。
“七哥……”静玉哽咽着靠在慕容子祺身上,拿起他的袖子擦着眼泪。
“别把你的鼻涕眼泪弄得我满身都是。”慕容子祺嫌弃地轻斥着,却抬起手轻拍着她的背,眸中微光闪动。
书颜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头漫天都是飞旋的彼岸花,大片大片的瑰色,没有尽头。
她在里面不停地走,不停地寻找出路,就是找不到出口。
就在她走得累了想停下来的时候,那些彼岸花忽然汇聚在一起,将天地间都变成了一片血色,浓重的血,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