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谢玉的死讯传进长公主的莅阳府,谢家二公子谢弼起程去接谢玉遗体回京。
梅长苏的身子却似更加虚弱,梅林和飞流看着,不予许梅长苏起床,只能半躺着在榻上休息,梅长苏却摇头说还有事没有处理,三人正僵持着,黎总管匆匆地赶来报信,“长公主昨日遇到了刺客。不过幸好人没事。”
“应该有人想抢那件东西,那件东西现在何处。”
“应该无碍,听说大公子萧景瑞回来,刚好救下长公主。”
梅长苏思索片刻,“现在是好时机,我必须去找太子商议。”说着便要起身,飞流非常尽职,急忙拦住。梅长苏又气又笑,“飞流,你怎么只听梅林的话,不听苏哥哥的话了。梅林,你让飞流让开,我得尽快去一趟。”
梅林知道这是说服长公主参与此事的关键时刻,谁都拦不住,便拉拉飞流的胳膊,“算了,让苏哥哥起来吧。”飞流嘟着嘴,露出不解神情,却还是听话地让到一边,扶起梅长苏。
“不过,答应我一个条件,让我一块去吧。’梅林想到如果书中记载没错的话,应该能见到长公主和琅琊榜上的那位萧公子,好奇心发作。
梅长苏诧异地看向梅林,心中对这姑娘越发捉摸不透,去刚刚完婚的太子府中,不会闹什么事吧。想着试探着说,”我知道你和飞流平日经常去太子府中玩耍,不过太子刚刚大婚,我此次去谈正事,没有时间让你们玩耍,帝王一向妃嫔无数,联姻往往都是政治需要,“梅长苏东拉西扯说了几句,忽然意识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梅林扑闪着大眼睛怔怔看住梅长苏,平日里说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苏哥哥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愣了一会,仔细一想,便明白梅长苏的苦心,不由苦笑一下,”苏哥哥肯定觉得太子娶了中书大人之女,我会难过吧。“
梅长苏没料到梅林这么大方地把话讲了开来,纵是知道梅林平日就敢做敢言,也是有点尴尬。
“难过肯定是有的,不过,我跟太子压根就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早有了断更好,我跟你去,只是当个随身大夫。”说着,坦然盯住梅长苏。
梅长苏被梅林黑亮的眸子盯住,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只好转向飞流,“好吧,一块去吧。”
虽然是大婚刚过,太子府中却并没有太多喜庆热闹的景象,大红喜字都没有挂几个。侍从把梅长苏等人引进东宫正阁等候,梅长苏一路打量着,暗暗皱了下眉,这景琰,有点过分,不知这位太子妃会不会心生不满。
正想着,景琰已经快步走了进来。碍于其他人在场,景琰只是上前握住自己这位多年旧友的手,再看身后,却是梅林眨着闪亮的眸子看着自己,景琰自觉对不住梅林,不敢正眼只好挪开视线。
梅林知道太子会尴尬,主动示好,“太子殿下,恭贺大婚,“景琰低头嗯了一声,并没有接话。梅林想着看来得由自己打破僵局,便露出轻松模样,”先生是来跟太子殿下商量正事的,你们谈,我和飞流不会打搅你们的,”说着,拽住飞流,问道,“要不,我们去外面巡视一圈。”“好啊。”飞流忙着点头,露出兴奋之色。“别巡视了,”景琰知道飞流最爱在屋檐上飞来飞去巡视,连忙拦住,“你们老实在这呆着。”
气氛总算轻松了一些,太子令随从退下,与梅长苏讨论正事,梅林自知不便插嘴,拉住飞流在一边吃点心。听他们在一边商议。
果然谈话间,有人来报,长公主求见。景琰和梅长苏起身迎接,梅林也好奇地跟着张望。
昨日午后,有人偷进府中,欲偷走长公主腰间香囊,索性景瑞听闻谢玉死讯,正好赶回,母子二人一合计,可能是冲着锦囊里的谢玉手书而来,终于打开看个究竟,却不想看到了关于赤焰军一案的惊天阴谋,而与赤焰军亲厚的太子无疑是最想知道真相的人,这才前来太子府中。
虽然谢玉犯案被贬,但莅阳长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天子御妹,长公主和景瑞一路走来,仍是华丽无比。梅林看见一中年女子,虽然脸上抹不去年龄的痕迹,却雍容华贵,十分贵气,旁边则是一位翩翩公子,年轻俊美的脸上却似历经沧桑。
两人迈进东宫正阁的门槛,却同时怔住,呆呆地僵立在原地。因为这轻易不让人进来的正阁之内,竟还站着另一个人,一个素衣白衫,无品无职的外人。
这个人此刻正云淡风轻地笑着,一面躬身向长公主施罢礼,一面道:“草民见过长公主殿下。景睿,好久不见了。”
萧景睿去岁离京之际,梅长苏明面上还是誉王的人,如今乾坤翻转,他已傲然立于新任太子的身边,斯情斯景,使人在恍然大悟之际,也不免有些心潮翻滚。
“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苏先生,”莅阳长公主冷冷一笑道,“当年初见先生,便知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来,果然是麒麟手段。”
“公主谬赞了。”梅长苏淡淡道,“太子殿下抬爱,对苏某有赏识之心,我为大梁臣民,又岂敢不略尽绵薄。”
他辞气柔润,神情温和,便不知为什么,莅阳长公主看着他时,总觉得心中凛凛,于是闪开视线,道:“景琰,我今天来你这里,是有机密要紧的事跟你说,外人在场,不太方便,能不能请苏先生回避一下?”
萧景琰立即道:“不必了。苏先生就如同我本人一样,姑母有什么话能对我讲的,就能对苏先生讲。”
这句话应该算是十分有分量的了,就算太子只是说来客套,那也非同小可。更何况他说话时语气之认真,没有半分随口而出的意思。
听到这话,长公主和景瑞忍不住看看这两人,又看看他们身后的飞流和梅林。飞流,大家早已熟知,虽然心智不全但是武功奇高,另一个年轻人想来是传闻在军中剖腹救人的大夫,看起来亭亭玉立,浑身上下带着灵动的生气。
“长公主殿下今天来。是为了谢侯离京时写的那封手书吗?”梅长苏似乎并不在意她神情如何,仍是微笑着问道。
萧景睿听他这么说,想来此事又在他掌控之中,于是便配合地问了句:“苏兄怎么知道?”
“留下手书保命这个主意,当时还是我出地呢。景睿不知道,但公主殿下应该不会忘记,”梅长苏踏前一步,挑了挑眉,“两位今天到东宫来,想必是已经看过手书内容了吧,有什么感想?”
莅阳长公主惊骇地看着他,颤声道:“难道你知道吗?手书里所写的那些事,你居然早就知道?”
“我知道又如何。天下还不知道。”梅长苏此刻的神情,是在场诸人从未见过地凌厉,唇挑冷笑。眉带烈火,双眸中的灼灼锋芒令人不敢直视。“长公主。你们曾经姐妹情深,这些年来。故人可曾入梦?”
长公主心中慌乱无比,只得取出手书,欲递给景琰,景琰却并没有取过,之前梅长苏和景琰商议的最佳策略是长公主亲自首告,合情合理。
梅林站在一边只管打量,知道这位长公主并不会轻易答应首告,也知道,这位景瑞公子,尽管经历身世巨变打击,却仍然有一颗赤子之心,必能说动自己的母亲勇敢承担责任。不由多看两眼,正阁中几个都是当下的拔尖人物,梅林记得以前看《世说新语》,形容魏晋时期名士形象,尽是“萧萧如松下风”,“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如孤松之独立”,“颓唐如玉山之将崩”这样的形容词,当时觉得不信,如今来魏晋一看,倒真的尽是些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的隽朗容颜。
相比之下,温润如玉的梅长苏多的是沉静,万般喧嚣的尘世中只要他一出现全场即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景琰戎马生涯,多点英气,景瑞却没有书中描写的飘逸,反倒是多了些凝滞。
果不其然,长公主并没有接受建议。景瑞看起来心中似有所动,但以他温和孝顺的个性,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搀住母亲离开。
看着两人远去,梅长苏缓缓道,“我自然会保他们万全,可是,我不想以此为要挟,为赤焰军平反,应是心甘情愿。”
“言侯已经答应首告,不然,就有劳言侯。”“今日已晚,明日我去言侯府中再仔细商谈吧。”
梅林听到梅长苏准备告辞,想到事情不应该是这个结局,赶忙拦住,“我多嘴一下,太子殿下刚才已经表明心迹,为赤焰军平反是志在必得,长公主既然已经知道太子殿下的心意,一定会答应的。”
两人都是一愣,“刚才大家都看到了,长公主担忧的模样,首告绝对需要勇气,否则朝堂之上,帝王之威,根本无法坚持下来。”景琰摇头,不信梅林的判断。
梅长苏却似有感触,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梅林,若有所思,道,“好,那我们就在此等等。”
景琰不解,却相信梅长苏的判断,吩咐下去,“再拿几碟果子来,凡是用了榛子的另外备一碟子,别弄混了。”梅长苏知道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吃榛子曾经差点死掉从此不敢吃榛子的往事,心中感动,在这朝堂之上却不便多言。
梅林见气氛紧张,有心缓和,便故意问道,“苏哥哥你是对榛子过敏么?”
“何为过敏?”两人都没听过这个词语,“就是遇到会很难受,严重的时候有可能丧命,其实引起过敏的东西很多,春天漫天的飞絮,很多人碰到就会打喷嚏,身上发痒,就是这个意思。还有啊,苏哥哥,你除了榛子,估计还对冷空气过敏,”两人越听越不解。“你想,一到冬天,你的呼吸就会更难受,我建议啊,有机会你应该去云南穆府多呆些日子,云南四季如春,你这个病,就应该在那里养着,而不是到这干冷干冷的金陵。”
景琰虽然没有太听明白,总算听懂了去云南的意思,不由附和到,“那倒容易,正好郡主要回云南,其实先生早就应该跟了去的。”说着看着梅长苏,露出坏坏的笑容,就像小时候互相调侃对方一样。
梅长苏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刚刚景琰连话都不敢直接跟梅林说,这会儿倒一唱一和起来。
飞流听懂了梅长苏要去云南,急忙放下手中糕点,扯着梅长苏的袖子,着急地望着梅长苏,“云南?飞流去!“
”飞流,苏哥哥去哪肯定会带着你的。“梅林笑道。梅长苏疼爱地轻抚飞流脑袋,安慰着,”当然,怎么回忘记我们飞流呢。“
”飞流,云南可美了,苍山洱海蝴蝶泉,成千上万的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在泉边漫天飞舞。”梅林想起来有一年跟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块去旅行,说得高兴,听的飞流一脸神往,“对了,云南的原始森林里还有大象,别看大象个头大,性子可温顺了,可以骑着玩。“
景琰只道梅林是江左盟的人,从未怀疑过梅林来历,见她说的眉飞色舞,也听得认真。
梅长苏却微微蹙起眉头,平日读过各种游记,对云南风情也略有了解,穆府是官宦之家,担当着当地军队安防,但是当地少数民族众多,也有不少不服于朝廷,所以皇帝才一直依仗穆府,在当地的少数民族中,有些部落以大象为圣物,少数民族骑大象打仗是有的,不过骑着玩,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心里想着,”难道梅林是从云南某地的少数民族部落来的,难怪江左盟的兄弟们查不到她的来历。一个女孩子单身出来这么久,家中肯定着急,看来得麻烦郡主去打探一下。“
闲聊间,却又有人来禀报,“长公主再次求见。”
景琰和梅长苏不由都扭头看向梅林,梅林冲二人眨了下眼睛,面露得意之色。
就见长公主和景瑞又一次进了正阁,脸上却没有了惊慌,看来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助一臂之力。长公主毕竟是聪明人,景琰义无反顾的态度看在眼里,知道平反之事即便没有自己也必然要进行下去,而这江山现在看来必然落入景琰手中,倒不如立上一功,将功赎罪,为谢家其他人求个太平。
看到阁内几人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对自己改变主意早已经胸有成竹,长公主自己反倒有些忐忑不安。景瑞搀着自己的母亲,却对梅长苏的镇定一点都不惊讶,心里想着,以他的心智,自然早已经算透这利害得失,想到自己身世被揭穿虽然怪不得别人,但总归是梅长苏设计,彼此再也回不到最初相遇时的惺惺相惜,心中也有些怅然。
“姑妈放心,谢玉有罪已经伏法,我必会保你家人平安。”长公主见景琰双眸闪动,一脸坚毅和诚恳,知道自己可以相信这个侄儿,点点头告辞,景瑞回头看一样景琰,又看一眼梅长苏,似有千言万语,总归也只是点点头。
“景瑞这孩子,心事重了,”梅长苏叹了口气,知道景瑞不可能再回那个烦恼最多不过是父亲不喜欢我找的姑娘要离家出走的年代了,“都是我当初对这孩子太残忍。”
“真相就是真相,就如同脓包,藏着掖着只会加重,倒不如尽早捅破,当时很痛,但只有这样才能根治。”梅林想安慰梅长苏。
梅长苏眼皮微微一动,轻轻看了一眼梅林。心中诧异这孩子年纪轻轻,又不像生活艰辛历经磨难,却时不时如参破人生般吐出几个金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