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冬身份证上的生日是9月8日,其实应该是农历九月初八。这天是星期天,宿舍里两个人回家,毛颖一早去了图书馆写论文。因为组长临时有事,跳瓜项目攻坚小组暂停活动。她宅在屋里一天没出门,傍晚突然接到万水千山的电话。
“冬瓜,”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兴奋,“刚刚得到一个好消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篇论文通过了。”
“是吗?恭喜你呀。”
“我想出去庆祝一下,你晚上有空赏光吗?”
“你们多少人?”
“没有,就我和你。”他说,“南门外有家西餐厅口碑不错,我早就想去了。你觉得怎么样?”
一个人过生日的确有点凄凉,她就答应了。
赶到约定的餐厅,进门还有制服笔挺年轻帅气的男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开门,“是董小姐吗?万先生已经在等您了,这边请。”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服务员叫的是自己。董小姐……囧!
万水千山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点完菜两人面对面坐着,还有点拘谨,“那个……其实我不姓董。”
他笑了,“其实我也不姓万。”
虽然明知“万水千山”并不是个特别的词,起这个名字的人也未必真名和这四个字有任何关系,但听到这句话还是让她有点失落。
“我姓安。”
“我姓邹。”
“我叫安思冬,思念的思,冬天的冬。”
这次他没有接话,只是拿出手机,“那我通讯录里的名字得改改了。”
她追问道:“你呢?”
他的脸色居然有点腼腆,“我的名字从小到大都被人笑话,还是不说了。”
姓邹,能起什么被人笑话的名字?他这么卖关子,她反而更好奇,“到底是什么名字?我都告诉你我的真名了,你却不肯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他面露赧色,拨拉着手里的手机,“以后总会知道的。”
她还想再追问,服务员来上菜了,只好住口。她对西餐其实不感冒,这家餐厅走的是情调氛围路线,食物卖相够精致,味道也就那样吧。
“这儿的牛排不错,火候恰到好处,嫩而不腻。你觉得呢?”
没有东门白玉家常菜的铁板牛柳好吃……不过她还是点了下头,“挺好的。”
餐厅里有长裙曳地的美女在弹钢琴,一曲弹毕,换了一位燕尾服帅哥拉小提琴,在他俩的桌旁停下来很绅士地鞠了个躬,“董小姐,这支曲子是特别送给您的,祝您生日快乐。”
她有点诧异,问万水千山:“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看你QQ资料里生日填的是9月8号,星座却不对,那天你还一直泡在游戏里活动,就猜测是农历。你家是南方的吧?南方很多地方都兴过农历生日,我老家也是。一直到刚刚我还担心会不会弄错了闹笑话呢。”
又有两名帅哥服务员适时地送来事先准备好点满蜡烛的生日蛋糕和粉红玫瑰,“董小姐,这些都是万先生为您精心准备的,希望你们今晚过得愉快。”
她忸怩地接过花,粉色的玫瑰花瓣上还滚动着露珠,娇艳欲滴。
“一个人在外不比家里,我没法像你的亲人一样给你家的感觉,只是希望你能快乐,冬瓜。”
说不感动是假的,他是除了妈妈以外唯一记得她生日的人,“谢谢你……”
他的笑容依然暖如春风,“来切蛋糕吧。”
两人一起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切蛋糕。慕斯蛋糕入口即化,甜蜜的滋味从舌尖一直滑入心里。
“刚刚许的什么愿?”万水千山问,但又改口,“还是别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其实她许的愿望是祝他多发paper顺利毕业,说出来也会实现吧?
他们一直聊到十一点多,服务员来提醒打烊。出门时万水千山说:“太晚了,我骑你的车送你回去吧。”
她捧着玫瑰花,指指自己的22英寸小车,“你能骑吗?”
他跨上车骑了两圈,膝盖抬起来都快撞上车把手了,歪歪扭扭得十分滑稽,惹得她在后面一直笑。小车的后座也很矮,她必须拎起两条腿才不至于拖在地上。拎了一路,两腿酸麻,但是心里很快乐。
深夜的马路上鲜有人迹,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10月的午夜凉意已深,她却不觉得寒冷。凉风从耳边轻轻拂过,带起飞舞的发丝和随之扬起的心情。
她看着面前卖力蹬车的背影,他的脊背纤瘦,外套和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不时拂过她的面颊。他有一张让她心动的脸,他耐心包容,他细致体贴,他的一切都符合她的喜好。也许,还缺点儿什么……但是已经很好,已经很好了。
在校门口被保安拦了下来,要求检查证件。安思冬看保安查完万水千山的学生证还给他,心下一动,伸手一把抢过来就跑。
“冬瓜!”万水千山哭笑不得。
她跑到路灯下细看,学生证上印着“姓名:邹瑜;性别:男;院系:公共管理学院”等字样。
邹瑜,周瑜?
她失望地把学生证还给他,“我还以为你的名字多惊世骇俗,不就是和名人撞车吗?我们系还有个同学叫王重阳呢。”
他把学生证收回皮夹,“从小到大我最怕做自我介绍,每次同学们都在下面窃笑。”
她安慰道:“邹瑜还好啦,总比叫邹杰伦强吧。”
他也笑了,“你放心,将来我儿子一定不给他起名叫邹杰伦。”
他儿子起什么名字,干吗要她放心……她脸红了,低头假装看怀里的玫瑰花。
邹瑜一直送她到宿舍楼下。她一手捧玫瑰一手拎蛋糕盒,他替她打开门禁,举手撑住自动门,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冬瓜,”他俯下头来,声音有些低沉,“生日快乐。”
她的脸差点埋到玫瑰花束里,“谢谢你,今天我很高兴,真的。除了妈妈,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说生日快乐的人。”
他低声说:“我希望你每天都这么快乐,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还能陪你一起过生日,好吗?”
“嗯……”
细微的话音被门禁自动报警的刺耳声响淹没。她退后两步,“我上去了,你也快回去吧,早点休息!”
一进门,毛颖就扑上来,“老实交代,楼下那人怎么回事?欧买嘎,还这么一大捧玫瑰!”
“你还好意思拷问我,”安思冬把蛋糕盒子塞她手里,“今天我生日,蛋糕你吃不吃?”
“慕斯蛋糕!太幸福了,晚饭我就啃了个面包,正饿得要死呢。”毛颖叉起蛋糕往嘴里送,“冬冬我错了,我这几天被论文搞晕了,晚上回到宿舍才想起来今天是你的农历生日。来来,这袋棒棒糖是我的最爱,全送给你,礼轻情意重,你别嫌弃啊。”
她无奈地接过那一大包吃完一半的草莓味棒棒糖。
“快说快说,刚才那个男生是谁?我一看又是个单眼皮白皙瘦削薄唇男,就知道你肯定把持不住。老实交代,这么晚才回来,手机还关机防打扰,你是不是已经被他吃干抹净了?”
安思冬拿出手机一看,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找出充电器来插上,“我们只是一起吃晚饭多聊了一会儿而已,你的脑子能不能不要这么邪恶?”
打开手机,居然有10个未接来电,一个是毛颖,其他全是曲惟恩打来的。
他这么急着找她?
正想着,来了一条他的短信:“看到速回电。”
安思冬看了下时间,23∶47,这个点估计曲惟恩还没睡,便拨了回去。
响了一声他就接了。
“对不起,我手机没电了,刚看到你的电话和短信。有什么急事吗?”
“我有点事找你,五分钟后到你楼下。”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呃?她愣愣地看着手机。再打过去,没人接。
她只好拿上钥匙下楼。楼门口还有几对依依惜别的情侣,掩在阴影里搂搂抱抱非礼勿视。曲惟恩已经到了,远远地站在花坛边,两手背在身后,脸红彤彤的冒汗。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还穿着短袖T恤。
“什么事这么急?明天再说不行吗?”
曲同学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手里是一个纸箱。她凑过去一看,居然是一套《苍之涛》的豪华版!
《苍之涛》是她最喜欢的单机游戏,轩辕剑系列之一,2004年年初上市,现在市面上已经很难找了,更别说限量的豪华版。
“我们战队有个师兄现在做游戏代理,这是他仓库剩的。你不是说最喜欢《苍之涛》吗?这玩意儿放我那儿纯粹占地方,不如给你。”
她内心在激烈挣扎:要不要接受?接受吧,拿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而且这人还动机暧昧,不太妥当;拒绝吧,豪华版《苍之涛》现在已经几乎绝迹,真的很难得,而她又确实太喜欢了,非常想要一套收藏。
真讨厌,为什么要送这么合她心意的东西让人左右为难?
看她一直不接,他抓了抓头发,“我可不是白送,你请客来交换吧。”
拿人家礼物心虚,那就回个等值的礼给他好了。她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谢谢你,曲惟恩。其实今天是我生日,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生日礼物了。”
“是吗?那还真巧。”他不自在地转头看天,“生日快乐。”
“谢谢。”她笑得眉眼弯弯。
“那个……你为什么喜欢《苍之涛》?”
“因为剧情很好啊。穿越时空回到一千年前,试图改变历史拯救国家,却遇到抱着同样目的的强大对手,互相为了各自的立场和理念争得你死我活,最后不得不舍弃最亲密的伙伴……当时玩到结局回忆车芸在山下对着桓哥哥挥手那个画面,我都哭了,觉得好虐好虐……”
“虐?”
“就是让人觉得心口很疼那种感觉。”
他皱起眉,“你心疼桓远之?喜欢他?”
“是啊,怎么啦?”
“他不是个男人。”
喜爱的角色被人批评,安思冬不乐意了,“他也很不容易,换了你国家被外族灭了,有个机会让你改变这一切,你会放弃吗?他怎么不是男人了?”
“输了不认账,背信弃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最信任他、救过他命的小姑娘都杀,哪里像个男人?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样子,战斗力还不如两个姑娘,一点都不爷们。”
男生真是的,不喜欢别人的性格为人就算了,连相貌也要抨击,谁规定男人一定要五大三粗才算男人?
“你就是妒忌人家长得比你帅。”她哼道,“这叫腹黑,腹黑你懂不懂?外表温润如玉的腹黑男,多萌啊。”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就像部落和联盟,没法沟通。
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有一次在613宿舍,曲惟恩出去打水,她写代码写累了,翻出毛颖推荐的一部言情小说看,正看到女主角亲眼看着男主角被叛军杀了脑袋挂旗杆上,虐得她心肝打结泪眼婆娑。他从外面回来,凑过来看她的屏幕,“看什么呢这么投入?”
她连忙把网页关了,“没什么,随便上上网休息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从代码里抬起头,一转眼正看到他屏幕上开着她刚刚看的那篇言情小说,已经快看到结尾了。
“喂!你干吗看这个……”她无比纠结,“这是给女生看的……”
“我随便看看。”他飞快地拨着鼠标滚轮,“你们女生喜欢的东西真奇怪,居然有人写这种祸国殃民的奸臣当男主角,还那么多人在下面叫好。”
“男主角虽然是个奸臣,但是他对女主角痴情一片,默默守护她那么多年,多好的男人啊。”
“一个男人,”他冷艳高贵地扬起下巴,“他首先得是一个好人,其次才是一个好男人。”
旁边戴着耳机专心CS的老毕突然来了一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两人一起掉头去看他,老毕又不说话了,扭着胳膊端枪杀杀杀。
转回来继续吵:“再说他对女主角那叫好吗?女主角不喜欢他,他还硬把人强奸了,这也叫好?”
“谁说女主角不喜欢他?女主角对他也有感情,只是碍于其他原因不能接受他而已。那个……亲热戏打破了僵局,从此两人关系突飞猛进,多有爱的情节,怎么被你说得这么难听?”
“不顾女人的意愿强行发生性关系,不就是强奸吗?我哪里说错了?”
“好好好,”最后她只好放弃鸡同鸭讲,“男主角是强奸犯、是浑蛋、是人渣,死了活该。曲惟恩,就你是好人,就你是好男人,行了吧?”
他紧紧抿着唇,过了很久才来了一句:“以后别在男人面前说‘强奸很有爱’这种有挑逗意味的话。”
她鼻子都气歪了。还挑逗,挑逗你妹啊!
往事不堪回首。
安思冬看着面前绷着脸的好男人,决定还是不要和他争辩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叶公好龙。”他两手插在裤兜里,“真让你碰上这种人腹黑你一把,你就知道萌不萌了。”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咒我行不行?”她瞪他一眼,回头看楼门口的挂钟,“十二点多了,我回去啦。谢谢你的礼物,改天请你吃饭。”
他低头看着脚尖不说话。
“那……晚安。”
她抱着纸盒走出去几步,听到他迟疑地喊:“冬瓜……”
她回过头,“嗯?”
“其实……”曲同学的表情竟然有点……可怜兮兮的。
“其实什么?纯爷们,说话别磨磨叽叽的行不?”
“其实今天也是我的生日……”他用鞋尖蹂躏草坪上可怜的小草,“我是说十二点以后的今天……”
“啊!这么巧!”她一时手足无措,胡乱在身上摸了两下,居然从口袋里摸到个东西,赶紧递给他,“生、生日快乐。”
那是刚刚毛颖给她的粉红色草莓味儿棒棒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呃,你不爱吃棒棒糖吧……”她尴尬地想收回那支没人要的棒棒糖,他却抢先一把夺了过去。
“我挺喜欢吃草莓味儿的奶糖。”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他当即撕开包装把棒棒糖塞进嘴里。
一个1米88的彪形大汉嘴里叼根粉红色的棒棒糖,腮帮子上凸起来一个圆球……那画面除了囧,没有其他词可以形容。
“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什么都没准备。明天——今天白天,再补礼物给你,好吗?”
“不用了,”他嘴里含着棒棒糖,说话含混不清,“这个礼物就挺好。”
“那怎么行,你送我这么贵重的豪华版,一个棒棒糖也太寒酸了。”
他没吭声,把棒棒糖从左边换到了右边。
“明天我再找你。”她重新把纸盒抱住,“这次我真回去了,没事了吧?”
曲惟恩摆摆手,转身欲走。
“对了……”
他倏地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
“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她指指他的短袖T恤,“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降温,最低温不到十度。晚上很冷的,你多穿点,小心着凉。”
“哦,知道了。”曲同学又淡定地转回去,这回真走了。
回到宿舍,迎接她的又是毛颖的一脸淫笑,“冬冬,你最近行情很俏嘛,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左拥右抱哇,来我看看送的什么?”抢过她怀里的纸盒,“这是什么?《苍之涛》,《轩辕剑外传》……游戏光盘?什么玩意儿啊?”
安思冬自顾自走回座位,毛颖跟在她身后追问:“刚才这个是你同班同学吧?虽然我也不待见单眼皮白皙瘦削薄唇男,但相比之下还是上一个比较适合你,这个就算了。”
安思冬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毛颖的色眼在她身上上上下下遛了两圈,“看你这豆芽似的小身板,那种大块头肌肉猛男你消受得起吗?据我所知你好像还是个纯洁的小处女吧?看他那大老粗样儿,肯定不懂怜香惜玉,到时候还不折腾得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如果他也是菜鸟,啧啧,更有你受的……”
居然指望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她实在是太傻太天真了。
“死毛毛!”安思冬叉腰猛戳毛颖的脑袋,“你能不能纯洁一点?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毛颖抱头鼠窜,“姓毛的脑子里能没点毛吗?何况我还是‘毛中之颖’,出类拔萃者也。”
其实毛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安思冬觉得曲惟恩最难接受的一点大概就是他的外形,两个人实在太不般配了。
第二天一早,安思冬跑到离学校不远的电脑城,买了一个微软游戏鼠标。结账时颇为心疼,一个鼠标就要300多块,她的鼠标还不到人家的零头。
老板很热情:“买来玩游戏的吧?好鼠标也得配好配件。你看这款鼠标垫,手感好、定位精确,和这个鼠标搭配再好不过了,保准你玩起来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接过老板推荐的鼠标垫看了看,垫子是塑料的,底下有一层橡胶的底垫,看起来很精致,还配了个银白色的铁盒,很适合做礼物。“这个多少钱?”
“220,诚心要的话给你取个整,200好了。”
一个鼠标垫都要200块,有没有搞错啊!这玩意儿不都是免费送的吗?
她想起曲惟恩用的鼠标垫好像也是这个牌子,但已经磨得很旧了。算了,送礼要诚心,咬咬牙买了吧,大不了下个月节俭一点好了。
“鼠标经常用底部会磨损,定位就不准了,最好再配个贴脚,定期更换……”
在老板的热情忽悠下,安思冬又买了两包鼠标贴脚、一套清洗工具,拎着一大包东西和瘪瘪的钱包,泪流满面地去男生宿舍找曲惟恩。
“哪,送给你的。”
他接过那一大包东西打开一看,很错愕:“给我这些干吗?”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这是礼物。”
“昨晚你已经送过我礼物了。”
“啊?”安思冬摸了摸头才想起来,“你说那根棒棒糖啊?那个怎么能算。你送了我豪华版《苍之涛》,现在很难买到呢,我看网上转让价格都翻了三倍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当然也得表示表示。”
他脸上的笑容沉下去,把那一大包东西丢回来,“不用了,反正我也是借花献佛,没花钱,你不用算得这么清楚。”
“可是我买都买了……”老板说没有质量问题不给退货的呀!
“你自己拿回去用好了,我不需要。”
她故意板起脸,“你要是不收,那我只好把你送我的也还给你了。”
他的口气很硬:“随便你,爱要不要。”
明明是好心送他礼物,怎么好像倒是她不对了似的?安思冬有点委屈:“我……我是听你说你的鼠标用太久,左键单击都变双击了,想着你反正也需要,才给你买的……这个鼠标垫,老板说很好用,很适合打游戏的,尤其是像CS这种精确性要求很高的游戏。你不是很喜欢打游戏吗,我想你应该用得着……还有这个贴脚,老板也说……”
“好了好了,”曲惟恩不耐烦地打断她,劈手又把那包东西夺过去,“我收下就是了,真啰唆。”
真憋气,给人送礼还得装孙子。
他低头看袋子里的东西,“花了不少钱吧?把下个月伙食费都透支了?”
安思冬赶紧点头,“是啊是啊是啊,我这也是一片心意,你一定得收下啊。”
“以后别这么破费了,其实我送你那套游戏也不值这么多……”那张向来酷酷的脸上居然露出可以称之为温和的笑意,“看你这么可怜,饭都吃不起了,从今天起我包你三餐好了。”
“啊?怎么包?”
“你打饭,我给你刷饭卡。”
那岂不是每顿饭都要和他一起吃?她连忙摆手,“我开玩笑而已,不用不用。我生活费足够的,平时花得也不多,不至于吃不上饭的。”
曲同学的脸又晴转多云了。
“啊……不说了不说了,我得回去了。今天去电脑城逛了一上午,明天还有个大作业要交呢。”
不过,后来她再去613,也没见曲惟恩换新鼠标和鼠标垫,莫非是嫌她买的太低端不合用?她还趁他不在仔细观察了他的旧鼠标,的确和她买的一模一样,难道不是一个型号?当时看了很多家,明明只有这款是长这个样子的呀……
为此安思冬同学着实郁闷了很久。
室友们最近忙出国的到处跑,忙找工作的不见人影,安思冬就成了孤家寡人,孤零零一个人吃饭都没胃口。一想到陪自己吃了四年饭、住了四年同屋的朋友们明年这时候就天各一方了,她忍不住明媚地忧伤起来。
在食堂碰到老毕,两人聊起推研。老毕去向也定了,网络实验室直博。
听老毕说着网络组的八卦,她忍不住问:“你们宿舍其他人呢?”
老毕用一种洞悉人心的眼光看着她,“周子外推去了复旦,以后估计也在那边发展,毕竟他家在上海。”
大哥你太自作聪明了,我不是想问周远航……
老毕自以为是地说完就不再说了,她只好继续问:“另外两个人呢?”
“小胖去语音组。曲惟恩,唉,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辅导员给他联系好了硬件组,他居然不肯,要去公司工作。要是个知名大公司也就算了,他要去才十几个人的创业小公司,还是做游戏的,朝不保夕。你说他当初物理奥赛保送进来,多牛,现在连研究生都推不上……我好说歹说他愣是不听。冬瓜,你不是跟他挺熟吗?要不你去劝劝他?”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随便唔了一声。
回宿舍爬上游戏,奈何情深正在公会频道喊人,看见她上线立刻密她。
[奈何情深]悄悄地对你说:冬瓜,来一团帮帮忙吧,我们缺治疗。上周部落那边打到最终boss了,咱再不加把劲,首杀就要花落别家了。
你悄悄地对[奈何情深]说:可是我装备不好,还没打过,开荒能行吗?
[奈何情深]悄悄地对你说:今天只打前面几个小boss,不开荒。我们早就打熟练了,保管教会你。
她想了想答应了,奈何情深立刻把她组入团队。
[QWE]悄悄地对你说:你终于来了。
奈何情深重新调整了一下队伍,把她调到了和曲惟恩同一小队。以前她那么排斥和他有交集,甚至不愿和他加同一个公会,现在真的要并肩战斗,心情……居然有点跃跃欲试的激动。
同小队其他人也是熟脸:你看不见我、四爷和北极星。四爷和QWE都是法师,北极星是防御圣骑士。这是一个群小怪的队伍。
[队伍][北极星]:冬瓜mm照顾下两个法师。他俩都很黄很暴力,群怪都用奥爆的,我不一定hold得住。
[队伍][QWE]:需要治疗照顾的法师不是好法师。
纳克萨玛斯的小怪毕竟不是普通怪可比,群怪时QWE还是掉了血。几乎是下意识地,安思冬立刻给他套上盾把血刷满。下一刻众怪全冲着四爷而去,瞬间把他轮成了尸体。
[队伍][四爷]:为什么会轮我?就算没拉住不也应该去轮QWE吗?
[队伍][你看不见我]:可怜的小四,你只是很不幸遇上一个看见某人掉血就方寸大乱迫不及待给他加血治疗,又恰巧碰上某人被奶晕发了会儿呆而已……
撒谎可耻,不过……
[队伍][夏天的冬瓜]:对不起,我刚刚有点卡。
[队伍][QWE]:卡了。
撒谎都撞台词!
小队里其他三个人默契地但笑不语。
今天团里人比较杂,打得也不顺,艰难地推了三个boss,奈何情深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先到这儿吧。大家都累了,早点儿休息,明天准时集合。”
大家纷纷退团,只剩几个人留下来讨论。
奈何情深说:“我把二团三团的团长也拉来,看能不能合并一下,保证纳克萨玛斯的进度。”
你看不见我问:“最近怎么人少了这么多,难道全都大四?”
静水师姐也加入了TS,说:“一团好多人都是同学亲友,开学后因为推研找工作暂时不玩了。”
四爷问:“那三团呢?我看你们总去20人本,人也不齐吧?”
静水沉默了片刻才说:“最近校外的退会挺多,这是我们管理的失误,我向大家道歉。”
奈何情深说:“我是会长,责任在我。”
四爷说:“你忙着找工作,师姐正在开题,都是非常时期。别说这些了,还是商量接下来怎么开荒吧,毕竟通关首杀还在。”
几个人开始讨论攻略战术,你看不见我突然说:“别惦记首杀了,你们去BBS看看吧。”
安思冬忙登上BBS。时间已过十二点,首页十大刚刚刷新,第一位的帖子赫然是:“热烈祝贺青梅煮酒拿下纳克萨玛斯首杀!我们才是最强的!”
点进去是最终boss克尔苏加德被推倒的截图,还有多张战斗过程中的照片。回帖清一色是P大的IP,HSYH和FREE集体选择了沉默。
TS里一片死寂。过了许久才听曲惟恩冷冷地说:“这是FREE有史以来第一次丢掉首杀。”
而且还是青梅,将他列为头号敌对的青梅。
安思冬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却发现自己如此拙于言辞,光标停在聊天框许久,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四爷忽然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青梅团里有几个人挺面熟?”
你看不见我说:“我也发现了,有2个一团、5个二团的和1个三团的。实际跳过去的肯定还不止。”
奈何情深愤怒了,“我说怎么突然走那么多人,原来是青梅在捣鬼挖墙脚!玩个游戏而已,犯得着这么费尽心机吗?”
安思冬把截图翻出来,的确有几个ID以前在公会里见过,其中一个是三团输出最强的猎人,上个月刚拿齐套装,居然就跳槽去青梅了。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抗克尔苏加德的战士竟然是万水千山。
他是P大的研究生,他在青梅有亲友团,他玩得很好,前段时间经常看到他在纳克萨玛斯。他出现在这张图里,他帮青梅拿首杀,并没有什么不对。
只是……
“QWE呢?怎么退了?”
她切回TS一看,曲惟恩已经不在房间了。游戏里他还在线,所在地是东瘟疫之地,她骑着马把整个地图逛了个遍,才在西南边缘的池塘边看见他。
长时间不动,女侏儒法师撇着两条小短腿坐在河岸上,头顶挂着“暂离”,两只大眼睛乌溜溜的,小眉头微皱,看起来十分委屈可怜。
过了一会儿,她的女牧师也自动挂上“暂离”,在小侏儒身边跪坐下来,一大一小并排坐在河边面朝纳克萨玛斯的方向。
小侏儒突然蹦了起来。
[QWE]悄悄地对你说:你在这儿干吗?
你悄悄地对[QWE]说:那你又在这儿干吗?
[QWE]悄悄地对你说:我趁洗澡写了个宏挂这儿练钓鱼,好像有bug不跑了。
你悄悄地对[QWE]说:我还以为你在这儿遥望纳克萨玛斯黯然伤怀呢。
[QWE]悄悄地对你说:那么远,你能看见?
你悄悄地对[QWE]说:你真的不难过?
[QWE]悄悄地对你说:技不如人就服输,下次努力别再犯就是了,有什么好难过?
真是浪费感情!
过了许久。
[QWE]悄悄地对你说:很晚了,你还不睡?
你悄悄地对[QWE]说:你不也没睡吗?
[QWE]悄悄地对你说:我挂这儿练钓鱼,等头发干了再睡。
你悄悄地对[QWE]说:我也练钓鱼。
说着掏出钓鱼竿来装备上,甩钩。
[QWE]悄悄地对你说:……
你悄悄地对[QWE]说:干吗,这儿是你家后院?就许你钓鱼不许别人钓?
[QWE]悄悄地对你说:没没没,您随便钓,钓到满都没问题。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把钓鱼技能练到了300。
从那之后安思冬就成了一团的成员。受青梅的刺激,众人化悲痛为力量,抗着推研找工作的压力重回WOW,又奋战了两周,终于也成功通关纳克萨玛斯。
那天所有的在线会员都聚集到TS里欢呼,吵得人耳朵都快聋掉。校内一群人更是鸡血沸腾,顶着11月深夜的寒风跑到北门外去吃肉喝酒,勾肩搭背在校园里放声高歌,引得旁边宿舍楼往下狂扔矿泉水瓶子。
看着众人被酒精烧红的兴奋面孔,安思冬觉得,首杀什么的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
时间过得飞快,又一转眼,寒假就到了。
安思冬一早就订好了火车票。回家前打完最后一次团本,她在公会频道请假,跟队友们道别,接着就来了一条密语。
[QWE]悄悄地对你说:你大后天的火车?从东站走?
你悄悄地对[QWE]说:嗯。
[QWE]悄悄地对你说:几点?
你悄悄地对[QWE]说:晚上十点半。怎么啦?
[QWE]悄悄地对你说:我也是大后天晚上的火车,到时候一起走吧。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我还能帮你拿行李。
的确,不论是保镖还是苦力,曲同学都是居家旅行必备之佳品。
晚上接到邹瑜的电话:“冬瓜,火车票买了吗?什么时候回家?”
“大后天晚上走,你呢?”
“我还早,得待到年前。大后天晚上我有空,我去送你。现在火车站人太多了,你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
她推辞说:“不用啦,我和……班上同学一起走。”
他没坚持,“那好吧。火车上当心,无聊就给我发短信,到家记得报平安。”
出发前去食堂吃晚饭,安思冬端着盘子找座位,居然被她撞见了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人格分裂帝柳如眉/高仓健同学,对面坐的是一位身材高挑打扮出众的女生。
安思冬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很猥琐地在柳如眉背后坐下。
八卦果然是人的天性……
她一边低头喝粥,一边靠包子的掩护偷偷观察那个女生。她身材高挑苗条,打扮得很时髦,脸上还化了妆,显得艳丽动人,在T大这种多数女生都走内在美路线的校园里非常扎眼。她整张脸最出彩的是那双精心修饰后的眉毛,又黑又长,颇有古装小说里写的“斜飞入鬓”之势。
难怪有人起名叫柳如眉,真闷骚……
那两人大概也准备结伴回家,脚边放着行李箱,谈话声断断续续飘入安思冬耳中。
柳如眉问:“法语难不难学?下学期我想学个二外,选法语怎么样?”
美女的声音柔软动听,有点耳熟,“还好,比德语容易多了。”
安思冬偷偷听了几句,和TS上听过的柳叶的声音很像。她继续拿包子遮着脸偷窥。
“你先教我几句简单的,我、我看看好不好学……”
“你想学什么?”
“比如……‘我爱你’怎么说?”
“Je t'aime.”
“乐戴帽。”
“不是乐戴帽,”美女纠正,“是Je t'aime。”
“热带毛。”
“还是不太对,你看我口型:Je t'aime。”
柳如眉痴痴地望着她,“惹戴姆。”
安思冬抖了一地鸡皮疙瘩。从她的角度能看到柳如眉脖子耳根全红了,那张清秀的脸蛋想必早就红得滴血。她看不下去了,三口两口消灭了包子,赶紧遁逃。
从来没发现T大居然有这么多痴情男。
赶在春运高峰期去火车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安思冬挤在沙丁鱼罐头似的公交车厢中,想转个身却发现辫子被身后的两个人夹住,脑袋动不了了。
用力抽、抽、抽……头皮好痛,抽不出来。
一只手从上方伸过来握住她辫子中段,再轻轻将发梢从那两人之间拽出来。她抬起头,曲惟恩就在面前,手里握着她的头发发愣。
还好昨天洗头了……
“谢……”
第二个谢字还没出口,车身猛地一晃,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侧身——
“啊!”头皮一阵发麻,她痛得差点当场飙出眼泪。
“对不起!”他连忙放开她的辫子,伸手似乎想替她揉揉,又不好意思下手,“我不是故意的……很痛吧?”
“没事。”她忍痛淡定地回答。其实头皮好像要掀掉了。
这时公交到站,车厢内部有人要下车,拼命往外挤。安思冬本来个子就小,还背了一个碍事的大背包,被人潮挤得滚来滚去。
曲惟恩侧身换到她面前,两手往她身侧的栏杆上一搭,把她圈住了。他人高马大吨位十足,就像一块投入洪流的巨石,潮水顺着他的外围改向流走了。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忽然变得寂静。
车厢内拥挤不堪,虽然他极力想拉开距离,还是被人群挤得越来越向她靠近。车身晃动时,她的鼻尖都能时不时撞到他胸前的外套拉链。
离得这样近,他身上的气味一丝丝钻入鼻间。很奇特的味道,不能算香味,但又很好闻,让人莫名地……心跳加速。
一定是他荷尔蒙分泌过剩,隔着这么厚的棉衣都能透出来!
她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站姿,想要离那气味源远些。
“是不是背包太重?”
她心不在焉地说:“嗯……”
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他伸手到她背后托住了背包。肩膀上的负重是减轻了,但两个人的姿势变成了他一手撑在她倚靠的栏杆上,另一手托在她腰后,简直就是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了!
车里开着暖气,烘得人口干舌燥。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开了,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棉外套里只穿了衬衫和毛背心,胸肌的轮廓在毛衣下依然明显,随着车身晃动在她面前忽远忽近,忽远忽近……
她在心里拼命对自己说:公交车上都是这样的,这已经算好的了,换了旁边的陌生人早就挤得贴一块儿了,淡定,淡定。
淡定不下来。
车窗玻璃上结了一层细密的水雾,安思冬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变得像那雾气一样浑浑噩噩。如果再不下车呼吸新鲜空气,她可能就要晕过去了。
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又好像很快。
终于在她晕过去之前,火车站到了。下车猛吸几口冰冷的空气,鼻间那恼人的气息终于消散了。
暖气熏得两人面颊绯红。曲惟恩的外套还敞着怀,他抬头望天,“车里真闷……”
“是啊,太闷了……”她也仰头看天,“外头挺冷的,你、你把衣服扣上吧,小心一冷一热着凉。”
火车站广场上也挤满了人,进站口外都排起了长龙。排队时曲惟恩突然问:“你买的什么票?”
“硬座学生票,订票只能订到这个。”
他把手里的行李给她,“帮我看一下东西,我去去就来。”
“马上就要进站了,你过会儿再去不……”话没说完,他已经转身一溜烟跑了。
赶在进站前他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把一张纸片塞进她手里,“给你。”
她就着广场上昏暗的灯光一看,居然是一张和她同一车次的硬卧车票,“你从哪儿弄来的?”
“刚才广播里说的,这是最后一张,还好抢到了。”
“可是我已经有票了呀……”
“春运人这么多,硬座车厢里肯定全是站票。你这趟车要开十几个小时,太辛苦了。卧铺睡一觉就到了,人还少。”
“哦……”她翻着背包找钱包,“我把钱给你……”
“这儿人多眼杂,别把钱包拿出来。开学回来再说吧。”
她默默地把背包拉链拉好。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总是显得特别蠢?真是令人沮丧。
排到进站口,曲惟恩把车票给她拿着,自己拎两个大包去安检。安思冬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直达高级软卧,票价够买整整两排她的硬座票从这头睡到那头。
过了安检,她问:“你怎么买的软卧,订不到你家的票吗?”
“学校只能订慢车硬座,太折腾了,我就自己去买了软卧。”
“大少爷,”她嗤道,“纯爷们这点苦都吃不了。”
“去我家的票多难买你知道吗?”他气得两眼圆瞪,“我还不是……算了,不跟你啰唆。”
直达软卧车有专门的贵宾候车室,他却把她送到普通候车室,陪她站在人堆里不走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这儿人这么多,你先回去吧,你的车也快开了。”
他凭借身高优势眺望人群外的检票口,“还有半个小时呢,送你上了车我再走也来得及。”
“你又没法过检票口……”
“刚才顺手买了张站台票。”
最后他一直把她送上车,还站在站台上没走。她坐在车窗边,火车启动时他好像跟着跑了几步,随即觉察到这个行为很蠢,停住了脚步。当她意识到应该挥手道别时,火车已经出站了,他的身影被铁道边巨大的柱子挡住,看不见了。
手机振动,来了一条短信,是邹瑜:“上车了吗?人多不多?”
她望着车窗外漆黑的夜色,玻璃上映出自己影影绰绰的脸,晦暗不明。她对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天,最后回道:“马上熄灯,我关机睡觉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