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画切换。
正在月下吹笛的龙莲仙子,以及不远处吹萧合鸣的少年小道士,同时被这道决绝含恨的鼓声惊动,笛声箫声骤停,之前绵绵的相思情意中断。龙莲仙子神情疑惑,而少年小道士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安,如此心惊……
少年小道士心神不宁,最终深夜离开了龙莲仙子的闲花阁,在妓院里找到了我。此时鼓阵一片狼藉,昔日辉煌闻名的九朝鼓,破的破,倒的倒,恍如一世山盟海誓颓然轰塌。烛火有的燃烧殆尽,有的微弱残喘,半明半灭之间,十丈红纱层层翻滚,在夜风中摇曳涌动。
酒坛散落一地,酒香四溢。
我执着酒坛,居高临下的斜塌在几面叠架起来九朝鼓上。
朱红色的武士劲装披在肩上,在珍珠般莹润的烛火中泛着点点金色,露出里面一袭杏黄长衫,那折十六根扇骨的泥金纸扇别于腰间,姿态放浪风流,肆意不羁……
清风四卷,红纱涌动,犹如魅影。
少年小道士一层层掀开,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满是担忧:“杀殿,杀殿——你在哪?”
杀殿,杀殿。
我不是什么杀殿,我是杀舞陌。
力道一下重了,酒坛被捏碎,酒水哗啦流出,滴淌在我的指间。斜斜将手指放在唇边,我伸出舌尖,一点一点舔尽酒香,任凭小道士喊得嘶声竭力,一声也不应。
“杀殿,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见我!”他陷入这红纱迷魂阵犹不知,反而使出内力大声道,“我们不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吗?!有什么话不可以对我说……”
手指一弹,一片碎瓷袭去。
小道士“啊”的叫了一声,他看不见我,我却能隔着层层红纱看见他捂着脖子的侧影。
“有埋伏,杀殿,你要小心——”
我等着他的反击。
没想到他却如此对我说道,竟不会想到我身上去。
是啊,有埋伏。
今晚这十丈红纱迷魂阵就是为你准备的,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反正如今的你一颗心全数给了龙莲,反正如今的你深爱的人是龙莲,反正,我站在你眼前……你也记不起我。
那不如今夜一了百了!
杀了你——我的诅咒也能解开了。
前世已经杀过你一次,这一次,也可以办到吧……
我又拈起一块碎瓷,对准他的额间。
嗜血的红纱涌起,仿佛无数索命怨魂,只要射出,束缚我的诅咒就能解开,只要射出,我就再也不会因为他对另外一个女人的心悸而弄得自己痛彻心扉……
碎瓷激射而出。
然而下一刻,我又立即改变了主意,另外一块以更快的速度打落了前一片,碎瓷哗啦碎裂,在这幽深寂静的夜晚尤为清晰。
我还是,舍不得他死。
我,下不了手。
小道士一惊,到了现在才察觉他陷入了危险。
他还在那里嚷:“杀殿,杀殿,是你救了我吗?你在哪,出来啊,为什么不出来……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笨蛋,我才没有救你。
我是——想杀了你!
突然,四处涌动的红纱陡然收紧,一卷一卷以不及掩耳之势缠绕住小道士,一圈一圈裹在他身上,裹得紧紧的。我心头一惊,不好,他踩到了死门,这些红纱最终会将他勒得窒息而亡。
小道士拔剑想砍断这些红纱,但这些红纱是由无数亡魂之血浸泡而成,刀剑难割!
他这样一动,反而加快了这个杀阵,红纱越缠越紧,有的已经裹上了他的头脸,死死勒了一层又一层……
情急之下,我飞身,抱住他一剑划开屋顶,冲了出去。
无数红纱像从血底深渊伸出的手,想将我和小道士重新拽入地狱,我咬破舌尖,自破杀阵,拉住小道士在疾风长空中快速跳跃,就像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蛊惑他,牵着他的手那样……
阵法反噬,胸口血气翻涌,我再也控制不住,跟他双双坠落下来。
幸好我们跌在了一堆干干的稻草上。
小道士垫在底下。
我摔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的红纱已经散落的差不多了,我连忙拍了拍他的脸:“没事吧没事吧?”
我焦急万分。
就像第一次看见他为了摘那株食人花而遇险时一样。
他悠悠转醒,咳嗽了几声,琥珀色的瞳仁这才渐渐对焦,见到是我后,才放心的笑了笑,声音干哑的说了声:“……你没事,太好了。”
我跟着一笑,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掉了出来,几乎灼伤了我自己。
“笨蛋!”我眼眶发酸,骂他。
为什么即使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在清醒之后,第一句话仍然是,你没事,太好了。
“对不起。”他不知道我为什么骂他,一张俊俏的脸满是疑惑,却还是先乖乖的道了歉。
“笨蛋笨蛋笨蛋!”
我反而越骂越凶,而眼泪也随之越滴越快。
我差一点就杀了你,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再次杀了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狠心,为什么我那么坏……
“不要哭……”小道士伸出手,轻轻的、温柔的拭去我顺着脸颊落下的泪水。
银色的月光淡淡的倾泻在他年轻帅气的脸上,墨色的俊眉之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漾着微微的不解,却盛满了更多的心疼……
帽带突然断裂。
夜风吹动,附近的青竹发出沙沙沙沙的响声,犹如暧昧的小曲,弥漫在周身的是稻麦的香气,甘洌的、清香的。
头一扬,帽子掉落,我的头发在风中轻盈飞舞……
小道士明显一愣:“你……”
我眼睛一眯,堵住了他的唇。
小道士紧张无措,浑身僵硬,不知道动弹,一双手可怜巴巴的抓着稻草。
我退出。
小道士琥珀色的瞳仁里仍是满满的震惊,他大口大口吸气,一边吸气一边手脚不知道放哪里好,想把跨坐在他身上的我推下去,却又根本不敢用手碰我。
他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杀殿不行的,杀殿,这样不行的!”
“我、我们都是男的啊,我们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啊……虽然你的唇很软,可也不能这样,你别被妓院接那种生意的小倌们带上歧路啊,啊,呸呸,我在说什么啊我……”
他懊恼极了!
我心底极其舒畅,连强压下的反噬都觉得不那么严重了。
凄离靡艳的月色下,我朝他勾起一抹妖冶中透着侵略的笑容。
前世,每次看到我露出这种笑容时,小道士都会脸红心跳,手足无措。
如今的小道士先是一愣,紧接着,俊俏的脸泛起一层薄薄的羞意,像小媳妇一样双手环抱在胸前:“不可以,我们真的不可以那样……”
我倾身往下,慢慢靠近。
他挣扎:“别,不要,不要……”
“闭嘴!”
这招果然管用,小道士立刻就不反对了。
“很好,乖。”
我捧住小道士的脸,下一刻,狠狠亲了上去!我和他的唇齿之间,有芬芳,有甜蜜,有烈酒的辛辣与甘甜,有之前受伤的血性气息,而更深的,是这三千年来的漫长想念与等待。
明明是凶狠的亲吻,可一滴眼泪却从我的眼角滑落而出。与此同时的小道士,却仿佛心有灵犀,有所感应一样,先是轻轻的搂住了我的腰,再是慢慢收紧。
就像,这三千年的日日夜夜,他也在苦苦等待着杀舞陌一样。
“CUT——”B组导演一喊,场记打板。
周围的摄影灯、反光板开始撤,离我们二人最近的摄影机也沿着轨道退了回去。我从顾羽身上起来,他也连忙起身,嘿嘿笑了两声,我们俩都有点不好意思。
这些天赶拍之前的戏份,吊了不少维亚,跟着武指套了不少招。
今晚的这场kiss,我们向导演要求过清场,粉丝和路人没有过来围观。只是除了工作人员之外,楼夕之,阿Ken,我的经纪人谭寒,还有顾羽的经纪人柴谨之却都在旁边。虽然我和顾羽有几年演戏的经验,Kiss什么戏份也演过一些,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有点尴尬和心虚。
顾羽打着哈哈笑道:“只是演戏,只是演戏啦!”
声音有些大,好像生怕什么人误会了一样。顾羽一边说,琥珀色的眼睛还一边偷偷瞥了瞥他的经纪人柴谨之。柴谨之三十多岁,容貌削瘦之中透着一丝妖谲,对方正慵懒的抽着烟,白皙的手指仿佛透明的脆生生的冰。
柴谨之挑了挑眉,看似无所谓。
但一旁双手抱臂的楼夕之却出声轻笑。
“说是演戏……不过可真投入啊!嘴巴都快亲肿了,宋微,人家小羽还是小孩子呢,你多少手下留情一点吧,呵呵。”
谭寒和阿Ken的脸色瞬间变了变。
倒是柴谨之先向顾羽招了招手,顾羽乖乖跑到他身边,柴谨之立即道:“顾羽是演员,自然会好好演戏。楼姐说的没错,他年纪轻,尚需磨练,所以以后还需要大家继续多多照顾了。这孩子连熬了几天,为了避免影响明天的拍摄,我先带他下去了。”
柴谨之也是个高手,谁都不得罪,反而抢先一步带着顾羽先溜为快远离这趟浑水。
但我听得心头火直冒。
好好演场戏,脊椎快被维亚吊得错位了,有些动作没法用替身,全部是亲身上阵,胳膊腿都青肿了,到头来反而被楼夕之她说得像是饥渴难耐,在片场勾引小男生一样!
我正准备反驳。
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夜幕中响起:“宋微经验不足,夕之你吻戏床戏演过无数,有空多教教她。”
这声音如此耳熟……
我顺着方向望去,竟是黄锦立?!他怎么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只见黄锦立站在一处阴影里,双手环臂,一双桃花眼在暗处也是亮亮的。他逐渐从阴暗中走出,每走一步,气势就越强,待走到我们几人之间,已是不容小觑的存在感了。
谭寒、阿Ken和我,相互看了一眼,都不清楚黄锦立的来意。在情势不明之前,我们一致保持了沉默。反正天塌下来,还有楼夕之这个一姐先顶一顶。
果然,虽然刚才那番话中,黄锦立喊她是“夕之”,我是“宋微”,但那句“吻戏床戏演过无数”,在演员,尤其是女演员面前说这个,实在是太尴尬了……
楼夕之的脸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恼意。
“黄总您说的可真对!不过,谁让人家只对顾羽热情了,我想,即便我教她,她也不会上黄总的车。”
这个时候倒是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溜干净了,有些事可以听,有些事不能听,他们倒是懂的。
这就是楼夕之看我不顺眼的原因?
以前她在《香满楼》扇了我一记耳光,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用这种方式还给她了……
我大概可以想象的出那天的场景。
跟黄锦立走上的红毯的楼夕之原以为对方会送她回家,可是没想到,黄锦立最后却离她而去,而更让她含恨的就是——丢她而去的黄锦立,却栽在了我这。
我额头忽然几滴冷汗
想说,这个误会其实有点大……
我们几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了。
谭寒沉默面瘫,阿Ken忽然对道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则……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黄锦立不紧不慢的回应:“你不必管这些。”
面对楼夕之长长的一串含沙射影,似褒实贬的话,黄锦立只说了这短短的几个字。楼夕之几乎咬碎银牙:“黄锦立,你好样的!”
楼夕之气冲冲的离去,阿Ken紧跟其后。
我朝谭寒拼命打眼色,准备偷学柴谨之刚才的那招——走为上计。
没想到,黄锦立在背后阴测测的开口道:“怎么,宋微,你这次还准备跟我耍花样?”
“这、这不是连续通宵了几天,正准备回去休息么……”
我也打着哈哈,把先前柴谨之的理由搬过来用。刚刚跟品优娱乐一姐楼夕之“争吵”过的太子爷,我可不想正面迎上。
黄锦立那双桃花眼上一秒还似笑非笑着看我,下一秒就毫无温度的瞥了谭寒一眼:“我跟宋微再聊聊,你先回去。”一句话就想把谭寒支开。
“艺人现在需要休息。”谭寒站着不动,一点也不给黄锦立面子。
我拉了拉谭寒,谭寒没接我的暗示。
黄锦立流露出一点冷笑的意味,而谭寒丝毫不为所动。站在他们巨大的压力当中,我也有点尴尬,为了缓解这种气氛,我只能勉强答应黄锦立,对谭寒说:“我吹吹风,我马上就回去。”
夜幕下的黄锦立面上一丝冷峻,神态却高高自上。
谭寒嘴角抿了抿,幽深的眼眸看了我一眼:“我回去等你。”
明明时间不长,可一下子所有人都走光了。整个片场突然陷入一片安静之中,嘈杂声消失不见,只有点点碎星在黑丝绒般的夜幕上静谧的闪烁着。古装的布景前,我和黄锦立相视而站。
他没有主动开口,我也不想主动去撞枪口。
真不知道,他留下我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为了那天的事情,特地来报一“名”之仇吗?
“怎么?我特地来探班看你,你还不高兴?”黄锦立眨着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在我身上细细打量了几圈之后,才眯着眼道了一句,“扮相不错。”
探班?看我?不是看楼夕之的?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看这口气,似乎是没有为难我的打算了。不过,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卸妆,身上还穿着杀舞陌那件朱砂泛金的武士装。
“还好,我一向这么帅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没必要故意去顶撞他。但是没想到,话刚一说完,“咕噜咕噜”的声音就从我肚子传出来,在这幽静的夜晚竟异常清晰。
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心里懊悔死了!从没发生过这种糗事……尤其刚刚还在黄锦立面前“自卖自夸”。
一旁盯着我的黄锦立先是一怔,接着非常不给面子的大笑出声:“哈哈,微微,你果然很‘帅气’!”
我恨不得一个过肩摔把他丢出地球。
“有什么好笑的!”笑你妹啊!我羞恼,捂住肚子,禁止它再发出刚才那种怪声,“难道你就没有饿的时候吗?我可是从中午一直拍到现在两三点,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哪里找我这样敬业,拼命为公司赚钱的好艺人!”
我佯装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虽然脸上依旧发烫。
不过我怀疑黄锦立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因为整个过程,他都快笑弯了腰……
“是啊是啊,威风凛凛、深情款款的魔教右护法杀舞陌大人真可怜,饿到肚子咕咕叫。”黄锦立勉强挺直了腰板,语气揶揄,脸上还残留着笑意,跟我对视了一眼后,眼睛一弯,又差点笑出声。
我瞪他。
他这才憋回笑意:“来来来,那就让我好好犒劳犒劳我忠心耿耿的大将。太子爷我请你吃宵夜。”
我刚觉得他好心。
只听见他补了一句:“你可是第一个在我面前饿到这么狼狈的女人。”
我差点一口鲜血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