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松山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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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中流砥柱(2)

从龙陵城郊各山头沿滇缅路东逃的战士,跑到周家寨和董家寨附近,一听激昂的歌声就站住。当听到宋总司令亲自指挥督战,再后退者就地正法的消息后,便立即转过身来,寻找地形物隐蔽身体,扫清视界射界准备和追踪而至的日寇决一死战。

宋希濂虽然年轻,属于国民党军中的“少壮派”,但在远征军士兵中却有很高的威信。其原因不仅他作战勇敢,指挥有方,更主要的是他将每一个士兵都当人,当弟兄对待。在中国士兵的心中,将德的作用,往往比一个“国”字更能激励军心,鼓舞斗志。“人恋恩情狗恋吃,谁爱惜、尊重我们,我们就拼命为谁而战!至于国家,国家贴出的每一张告示,都是针对老百姓的,有哪一张为百姓操心说话的?要民众爱国,国家必须爱人民!”老兵杜金五这样说。

且说溃兵们在公路两侧刚翻转身,紧贴地面,粘住再不动时,松山指挥的日军已“呀呀”地杀过来,坦克和装甲车的隆隆声震得地皮发抖。

见此情景,宋希濂淡然一笑。“这种猖狂的阵势,我见得多了!”他说着正欲挥军反击上去时,一骑人马飞身来到。

“报告总司令,第八军副军长李弥率荣誉第一师和一个山炮营前来报到,请示分配战斗任务!”

“好,老兄,你来得正好!你马上组织部队从八十七师和八十八师结合部,即沿公路及公路两侧反击过去,炮营对公路上的坦克和后续部队狠狠地打!”

“是!”李弥手一挥,命他的战士们迎着狂卷而来的日寇冲过去。

荣誉第一师的到来,使战场局势缓和了许多。宋希濂站在公路边的一个小土丘上,在流弹呼啸、枪声猛烈、喊杀连天中,挥手向荣一师的弟兄们致意:“我的老弟兄们,冲上去杀个痛快!”

“宋师长放心,我们一定将小日本鬼子杀得片甲不回!”

荣誉第一师是宋希濂于一九三八年在湖南浏阳组建成的。全师官兵都是在各抗日战场上负伤治愈的老兵,因宋希濂当过他们五个月的师长,和他们有极深的感情,所以有很多老部下还亲切地喊他“宋师长”。

这一师英雄部队的及时到来,给宋希濂极大的安慰。他知道荣一师的战斗力非同一般,该师每个官兵对日寇都怀有刻骨仇恨,他们每人身上的伤疤,都记着日本鬼子的一笔血债!复仇的心理,会给人增添无穷的勇猛和拼战精神。不错,中国兵的士气是低落的,屡战屡败就是证明。但中国人的报仇心理又是万分令人畏惧的。一旦他们被打伤激怒起来,什么武士道精神,什么凶恶的敌人全不在话下。说我们每一个战士都怀有浓厚的爱国热忱,这只是宣传,而他们被激怒起来,要报仇雪恨才是最真实的。

荣一师的兵都有实战经验。在上海、南京、武汉、昆仑山、台儿庄等战斗中就早已显过自己的杀敌本领了。此时,宋希濂看着蜂拥而上直扑深沟(寨名)的部队,不禁浑身血涌。他大步走到周家寨东山坡,举起望远镜观察整个战场。只见他的战士们如狮扑虎跃越沟跳坎,在长满荆棘的山坡上闪电般扑向日阵,心里一热,突然记起他的老乡、黄埔一期同学陈赓将军在西安事变后不久,奉******老师之命,到西安警备司令部看望他时留下的一条横幅,上写:“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日浩然……”宋希濂知道,这是文天祥《正气歌》中的词句。在强寇入境,民族危亡之时,陈赓抄赠这一段话给他,是要用中华民族共同反对侵略者的浩然正气来与他共勉。

“这才是我们华夏子孙的浩然正气,杀!”宋希濂触景生情,手一指,命督战队,“冲人敌阵去,以有我无敌的气概,杀!”

督战队分成几十个战斗小组,向隆隆冲来的坦克迎上去。

“报告总座,八十七师师长张绍勋自杀。”车藩如气急败坏地跑来说。

“什么?!”宋希濂惊问。

“张绍勋师长自杀。”

“混蛋、孬种!临阵自杀,可耻之极,可耻!”宋希濂不禁跺脚大骂。

“这是陈明仁逼出来的。”车参谋长嗫嚅地说。

“如果陈明仁能‘逼’死一个畏缩不前的师长,他才是真正称职的将领!”

“请总座看在跟你转战多年的情分上,去看一看吧。”

“……”宋希濂仍在低声骂着,并大步走向八十七师指挥所。

张绍勋为什么在这节骨眼上自杀呢?

原来,八十七师作战不力,节节败退,已退至黄草坝了。师长张绍勋认为再无法抵挡日寇,就向军长陈明仁要求让开公路,以保存一点兵力。但陈明仁认为,如果放开公路,日寇将很快与松山守敌汇拢,松山之危既解,敌人就会乘虚攻过怒江。那时,不仅滇西战役前功尽弃,而且还会直接威胁昆明,后果将不堪设想。事关重大,陈明仁严令张绍勋和他的八十七师不能再后退一步。张绍勋一急,就急忙打电话给总司令宋希濂,说是八十七师伤亡太大,坚持不住了,给留一点种吧。宋希濂听着张绍勋在电话里哭兮兮的请求,心一软,就说:“可以放开公路,改换阵地。”谁知陈明仁恰在总机上听到他们谈话的全部内容,于是怒从心头起,对着话筒就高声叫道:“总司令,决不能这样做,这样做会影响全局的!现在七十一军既然归我指挥,我下边的师长就不能越过我向你请示逃离战场,你也不能越过我处理这个问题!”同时,陈明仁又在电话中严厉地对张绍勋说:“你违反了我的命令,提头来见我好了!”张绍勋情知不对,两个小时后,便开枪自杀。(周全《虎将秘闻》)

对张绍勋的自杀,民间有许多传说。一说是张绍勋自杀前,曾嘱咐卫士:“我死之后,将我的头割下来,交给陈军长,以谢国人。”卫士以为开玩笑,遂不在意。不料张绍勋手举枪响,自杀身亡。卫士果真将他的头砍下来,提到军指挥所呈与陈明仁。陈明仁接过血淋淋的人头掷之于地,嘴一撇说:“黄埔败类!猪狗不如,国家人民养此孬种,岂不败军亡国!”说着狠劲一脚,将头踢出指挥所外,而后亲自率部向日寇冲去。另一说是张绍勋只向自己脚上开了一枪,被送到后方医院,逃离了战场,后来伤口生蛆而死。不管怎么说,在老百姓心上,张绍勋是死了,而且死得十分可鄙!

而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张绍勋自杀后根本没有死。他作为蒋委员长一手栽培的陆军少将,在紧要关头,为了留得性命,在挺吓人的身体部位巧施不伤筋动骨的假自杀方式来逃离战场,进离险境。这样,既可显示自己的壮烈,又可害人,岂不妙哉!人们认为往心脏中打进去必死无疑,谁知被送往昆明后,伤口七天就好了,但他直到抗战胜利才出院。后来在解放战争中还当了国军的一二二军军长,于一九四九年七月十七日在大庸被解放军俘虏。

张绍勋违反了陈明仁的什么命令?

原来陈明仁奉宋希濂指令,命八十七师的二六〇团全团开至腾龙桥对腾冲之敌一四八联队警戒。而张绍勋认为,腾冲守敌在二十集团军的攻击下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什么兵力能抽出来支援龙陵呢,所以,他只派了一个营去。而这个营为了保存实力又只派了一个排去。这个排松松垮垮,漫不经心地到了腾龙桥,一不派出警戒,二不构筑工事,只气喘吁吁地靠在背包上欣赏江景。后来,见藏重康美的几千步骑兵从腾冲的团田压下来,日军还没有过江,他们就逃得无影无踪。更为严重的是,班排长们为了免遭军纪的严惩,回到连部也闭口不谈失守腾龙桥之事。这样一来,就使攻击龙陵城郊的友邻部队在日寇援军的冲击下功亏一篑,全线败退下来。

当八十七师沿公路和公路两侧边打边往东退却时,陈明仁曾给张绍勋下过严令:“为了大局,即使打剩一兵一卒,都不能离开公路。决不能让日寇的坦克沿公路东进,与松山之守敌汇拢!”但张绍勋慑于敌人的坦克、装甲车火力猛,冲劲大,为了减少伤亡,保存实力,“什么打剩一兵一卒?都打光了,我这个师长岂不成了光杆司令。哼!战斗小组长还有两个兵哩!再说,一个光杆司令即使被俘,也一钱不值!”他这样一想,就避开公路,使日寇的坦克和骑兵不受阻挡地沿勐林坡、碗厂、大坪子、钏家坟坡等公路沿线迅速推进。

宋希濂来到七十一军指挥所,陈明仁说明经过后,咬牙切齿地补充说:“张绍勋不执行命令,即使不自杀也应送交军事法庭,执行枪决!”

“我敬佩你,子良兄。这事就拉倒吧,莫再管他。命熊新民接任八十七师师长如何?”宋希濂说。

“很好。老熊有勇有谋很能打。”

“看来日寇来势很凶。”宋希濂试探着说。

“小菜一盘,绝不是大酒大肉。日寇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这种强弩之末正如残汤剩水,他还能再端出多少好菜来?”陈明仁说。

“为将者心理上应蔑视敌人,战术上应重视敌人。张绍勋错就错在先是轻敌,打了败仗又畏敌如虎。我军将领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将领们临阵保存实力,以这种实力向老头子讨价,结果使整个民族命运陷入可悲!你认为下一步该怎么打?”

“全线出击,以攻为守,争取主动,我们过江来是为了消灭敌人,而不是让敌人消灭我们!”

“好!就这么办。”

宋希濂才离开七十一军指挥所不远,就听到深沟(寨名)方向“轰轰轰”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这巨响盖过战场上的一切枪炮声,连地皮都震得发抖,紧接着一股股浓烟冲天而起,与天上的密云混为一体,此时,天更黑,雨也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