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大爆破,虽然“沙土黄灰直冲天空,遮天蔽日”,但“其声小于远雷,大概是音波竞先于地层下传散了的缘故……爆炸威力,没有预期的宏大,依计算可能将子高峰顶全部揭开,但实际威力,仅于东北与东南各炸成一个漏斗孔,前者直径约为六十余米(深度十五米),后者直径约为二十余米而已”。(马志华《松山大爆破》)真正感受到威力的,只有日寇五十六师团参谋长永井清雄少将和在子高峰阵地上指挥作战的迁义夫大佐及他的残兵败卒们。而且只一瞬,他们便离开人世,或肢离体散或被沙土活埋。只有他们凶恶的灵魂,带着永恒的痛苦和惋惜(绝不是悔恨)回到靖国神社去享受日本军国主义的祭奠,而后化为“大和民族的精神”再来杀中国人。
永井清雄在给阵地上的武士们下达了挖洞切壕的命令后,依旧转入地下室。在这之前,他已将双叶和君子交给阵地上的“西三”们“赛咕”去了。他知道此时军妓对战斗力的鼓舞作用,也很欣赏藏重康美在腾越日本军妓院开业联欢晚会上演讲的那一段话,这一段话在南方军的太君和士兵们中传诵一时。这段话是:“我们研究过许多动物的雄性精神,一个猴王占有一群猴子中的全部母猴,一只雄鹿能率领一群母鹿,都是靠勇敢。一切雄性动物的勇敢属性,如果没有母性的天然刺激,它就不能充分发挥。人为万物之灵。因而,男人的勇敢精神更需要女人的刺激。没有女人的男人没法生活,不爱女人的军人,他还没有出世。我们帝国皇军之所以成立随军妓院,就是考虑到,或者说是科学地利用了女人对男人的勇敢精神的激发,越是柔软如棉的女人,越能激发国人雄狮般的勇敢……”
永井清雄知道第一批日本军妓到达东北关东军营地时,帝国武士如何欢声雷动的情景,也知道六十名日本西三排成长队轮流着去“赛咕”一个日本军妓的情景。所以,他来松山视察时,带来的是一队日本军妓(其中有朝鲜人、中国台湾人),正如南方军总司令河边正三上将的特派员宫本中将视察腾冲一样,“让我们的东方美女慰劳我们帝国征服和扫荡支那的英雄们”,他带去的也是一队军妓。
在日本军队中,高呼“军妓万岁”,往往比高呼“天皇陛下万岁”更真切、更狂热、更来劲!
所以,永井清雄把双叶和君子奖给他的武士们了。“一名军妓的作用,可以顶一千枚帝国勋章!”他说。
永井清雄下到地下室,是想窃听中国兵挖掘坑道的声音,以判断中国兵挖坑道的方向,以便令他的武士们进行切断。但他什么也听不到。因为中国兵的炮群在不断地对子高峰阵地轰击,那强烈的爆炸声总是沉重地、经久不息地传人地下,盖过了挖掘声响。同时,泥土也不断从地下室上面的横木间往下掉,原有的通气孑L也被炸烂,堵塞起来。电灯厂(其实是从华侨难民的汽车上拆下来的发动机改装而成的发电机)也早就被炸碎。所以,地下室是一片漆黑、沉闷和潮湿的,而且散发着呛人的霉味。两个多月来,永井一直在那张被重磅炸弹震得不断上下跳动、左右摇晃的行军床上打发日子,偶尔和在他旁边蜷缩成一团的随军记者纠夫秀治高谈一阵“八宏一宇”、“大和精神”之类的军国主义思想。他知道,他的大和武士是不需要督战的,他的士兵在自己的战斗岗位上,除了胜利和残废,决不会离开的。“这就是我们帝国皇军成为世界陆军之冠的特质。”他说。
纠夫秀治自从随永井少将来到地下室后,就不再感到自己是一个活物,他几乎成了永井清雄的陪葬者。“我们和地狱相隔只是一张纸。”他在黑暗中自言自语,像一具墓穴中的僵尸。
自从松山佑三中将的反击部队接近黄草坝,眼看即将和一一三联队汇拢,而后马不停蹄地打过怒江,为最后夺取中国建树丰功伟绩,然而却被中国兵击退时,永井清雄就看到了自己的末日。他并不怕死,对自己的死,他一点都不痛心,反认为能为天皇陛下“玉碎”,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光荣。他感到的只是日本帝国为了生存而“膨胀”的大东亚圣战功亏一篑的惋惜和懊丧。
永井清雄不愿到表面阵地上来指挥战斗,吆喝他的大和武士向中国兵无情冲杀,其主要原因是他不忍心看到愤怒得发了疯的中国兵对他的大和武士横劈竖剁。反攻刚开始中国兵在腊勐阵地前沿将日本兵的肠子扯出来乱甩的那一幕,对他的刺激太大。他知道中国兵在战斗中表现的这种勇敢和残忍,是基于觉醒和愤怒。而“觉醒的军队是无敌的”这句话,前人已作了定评。
作为死心塌地,或者说为天皇陛下的“膨胀”事业忠贞不渝的军国主义分子,永井心中有一笔账。这笔账有很大的吸引力,十分诱人。这是一笔十分可观的帝国收入账。每一个日本人都善于精打细算,每一个日本兵都知道他们到中国来打仗是为了加大这一笔笔“收入账”的砝码,这笔账的账单是:《南京条约》赔偿二千一百万银元,割让香港给英国,开放通商五口岸。
《瑗珲条约》俄国割占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南六卜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天津条约》增开通商口岸,向英、法赔偿六百万两白银。
《马关条约》割让台湾、澎湖列岛、辽东半岛给日本,赔偿二亿五千万两白银。
《辛丑条约》赔偿四亿五千万两白银给八国联军,允许外国军队在中国驻扎。
还有限中国的大总统袁世凯二十四小时内签字的二十一条,正是中国人不听话,以后日本人才打到中国来以实现“帝国的收入账”。
这是一笔笔吸引力巨大的,为所有帝国主义垂涎的“收入账”。在收入一方的世界列强自然是兴高采烈,不惜一切手段全踏到这片土地上来“利益均沾”:在付出一方的中国,自然是咬牙切齿,“四万万人齐下泪,祖国何处不流血”!
永井清雄在几年来的侵华战争,尤其是在“切断中国血管的松山保卫战”中,亲眼看到心中怀着这一本“国耻血债账”
的中国兵愤怒得发了疯似的向帝国皇军冲锋拼命,他们前仆后继,不死不休,抱住帝国武士乱啃乱咬的狠劲,使永井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他知道中国人今天的这种拼劲,是外国人长期向中国“进取”的结果。“平心而论,如果中国人早有这种拼劲,也不至将外国人逗得这么馋!”前不久,他和纠夫秀治说,“不是我们大和民族好战,而是中国过去的软弱和腐败在鼓励我们帝国的进取精神,一个强民族的进取精神,通常是要弱民族腐败的根菌来培养的,正如农作物需要肥料一样。如果中国人向来就如现在一样,硬成一块青岗石,帝国的手段再高,也不能在上面种出庄稼来。中国,应该永远是我们的猎场。不过,猎人猎取的只是野兽,帝国皇军所要猎取或驯养的是中国人!”
“其实,我们手中握有这本帝国收入账,对我们的武士也是极大的鼓舞,并能焕发出极大的战斗力。战争付出的代价,是为了得到千万倍的报偿。如果中国是一片荒漠,一座冰山或一潭死水,使我们帝国无财可发,我们就不会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夺取!谁能知道我们帝国的皇室中,我们帝国的博物馆里,我们曾来中国作过战的每一个将士家中的箱柜里,放置着多少中国人的宝贝?!也许正是中国人失去得太多,才使他们觉醒过来,疯狂地向我们拼命。”纠夫秀治说。
“你使用了一个最真实而又可怕的词。”永井说。
“什么词?”
一觉醒,!中华民族的觉醒,对我们日本帝国来说是一种灾难。本来,我们对中国应多用麻醉药,以解除他的活力和反抗精神,可是我们竟使用了战争使它觉醒,这不仅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失误,也是世界列强的历史悲剧。”
不论“失误”也好,“悲剧”也好,中国的火山爆发了,一瞬间将永井和纠夫秀治炸成粉末,并埋进地狱的底层,永世不得翻身。
不仅永井清雄不愿看到中国人的拼命精神,所有在中国尝到过甜头的帝国主义分子都不愿看到,也不希望中国人有拼命精神。因为只要中国人有了这种精神,他们来中国不但得不到好处,还会被揍得七窍流血,粉身碎骨,即使如永井清雄似的躲入地下室,也逃不脱灭亡的命运。这就是觉醒的中国人对一切入侵中国的帝国主义分子严正的惩罚!
关于松山大爆破,以后当了昆明市副警备司令的何绍周在《民意日报》(一九四七年九月)上著文说:“二十日拂晓,我炮兵集中火力射击,步兵亦作佯攻姿态,以诱附近之敌进入堡垒。九时十五分点火,两药室同时爆炸,轰然一声,砂石泥土直冲霄汉。步兵随即出击,一举将子高峰占领之。毙敌七十五名,俘敌四名(本来是五名,因其中一名被震昏俘获的日军在中国兵背上醒来后,还横撕乱咬,被中国兵击毙),无一漏网。此后敌不断增援,连续四昼夜之反攻,亦均被我击退,且攻守异势,使敌伤亡惨重,整个松山战局遂因之改观。”
日本人藤井所著《悲惨的缅甸战线》一书说:“就在敌人挖掘坑道时,其他敌人闪电般地出现在关山阵地的侧后。紧接着,阵地被炸毁,迁义夫大尉和十余名部下同时身负重伤。迁大尉两足被炸断,腰部以下全是血,不能动弹。但他仍躺在担架上指挥战斗,这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子高峰(即日本兵说的关山阵地)的日寇是被中国兵的大爆破一锅烩了的,有五个被震昏但没有震死的日寇也被中国兵所俘。不知还有谁活着为迁义夫大佐抬担架,使其“躺在担架上指挥战斗”?很显然,藤井想要描述的是武士精神,即“战争沉醉”。现在,我们就来看看敌我双方参战人员的“沉醉”吧。
“战争沉醉”是敌我双方杀红了眼,不顾死活去夺取胜利的勇敢表现。凡军人在战斗中一进入咬牙切齿的拼命状态时,正如演员在舞台上进入角色,他是什么威武雄壮或声泪俱下的情节都表演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