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早就想来一次火山爆发啦?咱们不谋而合,来,我们合计一下,拿出方案,立即实施。”
将领们的脑袋凑到一块,良久,宋希濂蹲起来严肃地说:“这是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何军长,此任务交给你,立即执行!”
“是!”何绍周答应一声,手一挥,李弥、常承遂、梁筱斋、廖彩衔也随他飞奔回第八军指挥所调动人马去了。
宋希濂拉着陈明仁的手说:“我们也走,过几天看火山奇观吧。这里的火山一爆,你的七十一军就扑向龙陵,咱们来一场热闹的!”
宋希濂一行才离开竹子坡,几个炮群就对大脑子轰击起来。此时一队空中堡垒见松山顶浓烟升起,就飞来助战:一串串大炸弹呼啸着凭空而下,轰轰隆隆中,整个松山又尘土飞扬,硝烟滚滚,一片昏暗,按宋希濂、黄杰、何绍周等制订,并经司令长官卫立煌批准的中国滇西远征军的“人造火山”行动是从八月三日开始的。在这之前,七十一军攻击松山的新编二十八师等部队已伤亡了一千六百多人,连军长钟彬亲自坐镇督战也无济于事,只好将总预备队第八军的荣誉第一师也渡过怒江投入战斗。
七月四日以后,远征军开始了第二次攻势,占领了敌人的前沿阵地,向敌人的主阵地关山阵地等阵地猛烈攻击,使用了火焰喷射器、火箭炮等,还有空军的配合,破坏了敌人的坚固堡垒,使敌官兵的伤亡剧增,但由于敌军的顽强反扑,我军未能乘胜前进。
“司令长官部又急派第八军的主力第八十二师、第一〇三师从昆明奔赴松山,投入战斗,卫立煌偕同宋希濂、何绍周和美国窦尔恩准将亲到松山前线视察,经过详细研究决定,由第八军组织一个非常坚强的尖兵团,由师长暂时担任团长,由团长暂时担任营长,各级军官逐次下降,充实第一线的力量,集中火力攻坚。七月二十日开始的第三次攻势,以强大的火力猛攻干路阵地。干路阵地是宽约二百米、长约五百米的狭长阵地。第八十二师和一〇三师的主力突入敌阵,展开白刃战,狭窄战壕里的搏斗,使敌兵鬼哭神嚎,挣扎无力。八月二日占领干路阵地。敌军失去干路阵地后,尽力整理、加固主阵地的横坡、西山、关山、里山一线。”(戴孝庆、罗洪彰主编《中国远征军人缅抗战纪实》三六四页)
就在这种战况下,中国兵开始制造火山。曾在第八军工兵营二连一排任中士班长的罗长庆说:“日寇太残忍、太猖狂,我们第八军在松山被打死的人不少,真是血流成河尸骨堆山,而日本鬼子却躲在地心里冷一枪热一枪往我们步兵的致命处打。日寇枪法准,我们不死的也是重伤。但我们并不怕,日本鬼子已是沙滩上翻转过来的王八,再转不过身逃跑了。
“我们军工兵营在营长常承遂的指挥下,奉命在子高地也就是老百姓叫的大脑子那地方挖坑道、埋炸药炸****的!这里是松山的制高点,也是日寇整个松山阵地的支撑点。日本鬼子就凭着子高地的地下工事,居高临下,俯瞰八方,对我进攻部队进行大量杀伤。所以,不把子高地掀上天,就甭想占领别的日寇阵地。
“我们在炮火掩护下,在距敌人地下堡垒一百五十米处开始掘壕作业。四条交通壕直向敌堡逼近,每条交通壕宽一米,深一点八米,人在壕中走,不会露出头来。
“在敌人火网下强行掘壕作业不是一件轻松事。日军子弹不断擦着地皮啾啾地飞,稍一不慎,脑袋就会开花。好在白天黑夜都有炮群支援,大脑子日军阵地枪一响,排炮立即就进行轰击,并不断发射烟幕弹,搅得一山黑烟滚滚,以遮住日寇视线,便于我们工兵作业。
“松山的土层很厚,我们始终没有碰到石岩之类的障碍物。
这一方面可能是天意,日寇罪恶滔天,活该完蛋;另一方面是成千上万颗炸弹、炮弹将松山的土层震松了,成了名副其实的‘松’山。同时,军令如山,军师团营各级指挥官亲临前线督战,我们常营长就站在交通壕口捋着袖子,提着鞭子、握着手枪指挥工兵轮番作业。他是立了军令状的,不得不如此。而我们当兵的更认为‘工兵多流汗步兵少流血’的道理,都是共同打狗日的日本鬼子嘛。所以,我们白天黑夜轮流干,进度相当快。到八月十二日,仅十天时间,四道壕都前进了一百多米。
这可不简单,这是爬着、跪着、蹲着挖出来的,而且挖出的土得用麻袋运走,不能给日军发现。人又多,壕又窄,既不能讲话,又不能吸烟。说实话,我们嘴里、鼻子、耳朵眼全填满了土,就像地狱中的一溜溜‘土鬼’在给日军掘坟墓,既紧张,又惊险,哪里像今天在农场平平稳稳地修大沟!”(笔者《狱中琐记》)
工兵班长罗长庆的话,正好和马志华在一九四七年九月昆明《民意日报》上发表的文章相印证。马志华著文说:“本来作业愈接近敌人,困难程度愈增加,十余日在敌火力下的艰苦作业,赖士气奋发,果敢坚毅,虽迭增伤亡,但当一个作业手光荣地在他的工作岗位上,饮弹倒在他自己用血汗、生命和圆锹、十字镐,从敌人手里掘取回来的一方黄土上的时候,第二个作业手会不待这忠勇的战友放下他的神圣的工具,便接着又挖向敌人的心脏去了。只流血,不流泪,正是被压迫者向侵略者索取代价的时候。悲哀只增加了对敌人百年来的仇恨,这仇恨快要随着我们爆炸的烟火而消解!——在整个战场都配合着以掘壕作业向敌人逼近时,敌人又怎知道我们竟独选中这高峰,在完成的两道横壕底下,正特别为他们掘着坟墓呢?”
在关山阵地上死剩的日寇难道不知道中国远征军的工兵在为他们“掘着坟墓”吗?不!何绍周在《第八军滇西战役述略》一文中就写道:“……惟接敌愈近,工作愈难,至作业末端将达敌堡下部时,敌已有所发觉而亦急作坑道,欲以破我计划,因方向计算略误,工作又不及我迅速,我得于十八日完成三十米之坑道。并经精密测算,确已在敌堡垒之下。乃开掘药室二个,于右室装置梯恩梯炸药七十箱,左室五十箱,十九日装药填土均告完成。……据事后调查,若再迟二日则敌必能切断我坑道,而使我功亏一篑,斯亦幸矣。”(一九四七年九月昆明《民意日报》)
另从日本人品野实所著《异国的鬼》一书中的松山战地日记中也可看到日寇是知道中国兵在为他们“挖掘坟墓”的。品野实写道:“八月十五日,守备队击退了阵地正面攻来的敌人。敌军又在我阵地前再次调集兵力,准备从关山阵地下发起进攻。为了爆破关山阵地,敌人好像在请求补充梯恩梯炸药。”
最先猜测、想象、预感到中国兵会爆破松山的人,莫过于在关山阵地(大脑子主阵地)地下室中的永井清雄少将。从切身体会上讲,只有长期在中国战场上和中国人、中国兵打仗的外国人,才真正懂得在中国处处都是正在爆发或即将爆发的“火山”。说起火山,日本人并不陌生,也正是那种不可抗拒的.悄悄在地心里滚动,又不断熔化岩层,冲破地壳,不断使日本摇晃的自然灾害才使日本人吃尽苦头,从而每时每刻想着、实施着向外侵略和扩张,使他们摆脱这种可怕的灾难。去年春天,永井清雄视察腾冲日寇的战备时,在腾北曾看到过不少的火山口和遍地的岩浆化成的七孔八洞的火山石,那时,他意味深长地感叹过:“这里也有不少的火山,可喜的是它死了,但愿这些火山不会给中国人什么启示。”但当他昕到驻腾日军司令、一四八联队长藏重康美向他汇报腾冲抗日县长张问德如何“煽动”“啸集”“腾冲刁民”不顾死活地配合中国兵顽强“抵制”大东亚圣战,并使帝国皇军遭到“惨重损失”,以及他到黄瓜箐(热海)张家坡战地悼念被洪行率部打死的他的同类,看到大滚锅中蹿出一人多高、热气熏人的热水时,才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说:“热海的景观是可爱的,而它显示的内在精神却是可怕的。”(《藏重讲话录》附录十四《永井参谋长视察腾冲指示录》)
中国兵反攻初期,永井清雄曾为五十六工联队联队长八宝大佐为松山守备队设计并指导修筑的多层工事和每一个死角的、单兵作战的地堡有效地抵御美国重磅炸弹、中国远征军的山炮野炮、一二〇重迫击炮的轰击而高兴过一阵子,但接着他就想:如果他是中国指挥官,根据松山的深厚土层和日军工事特点,一定会在炸弹、炮弹不能摧毁敌方工事的情况下,采取对壕作业或挖掘坑道进行爆破。因此,他曾下令给各阵地指挥官:严密注视中国兵在前沿构筑工事的形状,交通壕的深度和进展方向,严防中国兵采取爆破手段,以确保松山各阵地的稳固。八月十二日,中国兵的交通壕进展到距日军堡垒只有三十米时,日军才发现有四条交通壕像四条巨蟒似的向他们爬来。
于是驻守关山阵地的迁义夫大佐派人立即报告在地下室中闭目养神的永井参谋长。永井一听,立即爬到地表上来,并立即下令挖掘,妄图切断中国兵交通壕。但中国兵到了敌前三十米处,立即筑一横壕,构筑起散兵坑,并用五挺轻机枪换着昼夜不停地向敌堡猛扫。与此同时,他们将四条交通壕变为二条,集中力量,像地钻子(鼹鼠)一样,从地下挖起坑道来,从此再不露面。
日寇也在没日没夜地挖洞切壕。但他们兵力太少,而且多数都已伤残。正如品野实所说:“八月十九日,拉勐守备队的兵力,包括伤病员在内,只剩下二百六十一人。”而且分散于各处阵地。叫这些饿得昏昏沉沉,缺胳膊断腿的人挖掘洞子切壕,其进度能有多快?
“一九四四年八月二十日这一天,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
罗长庆说,“这一天早上八点以前,爆破松山大脑子日寇阵地的两个药室都装好了,门口用麻袋装土塞了三四层,捣得紧紧的。我奉命点火,这是一百五十厘米长的缓燃导火索,这导火索每秒钟燃一厘米(它不像爆炸导火索每秒钟爆炸性的燃烧三千五百米),这就是说,我点燃火后,有两分半钟飞跑着离开爆点,所以我不慌。为了保险,我们还安置了电器点火,有电线一头接着雷管插入药室,另一头拉到竹子坡军前沿指挥部,由军长直接掌握起爆时间。
“我身后是我们工兵连朱连长,他和何绍周军长对过表,分秒不差的。他背着电话机,随时待命叫我点火。我蹲在药室外的坑道里,一手捏着导火索,并把火柴头按在导火索上,一手捏着火柴。只待连长做一下手势,我就‘擦’的一下,叫****的日本鬼子化成一堆灰。可是,原奉命九点正点火,不知为什么,直等到九点十五分才奉命点火。”(笔者《狱中琐记》)
至于推迟十五分钟点火的原因,按马志华的《爆破松山纪实》是这样写的:“预定于九时正点火,八时四十分,军长以电话令知荣三团迅行向后撤离爆破圈的危险界外,枪炮声亦随之逐渐冷落。在整个战场的我军,目光都集中在子高峰,以同样紧张的心情,在期待着这一奇迹的爆发……在分针刚踏上九时正的时候,当前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经电话向前方询问,始悉荣三团的攻击部队,于到时未及撤离完毕,致未点火。延至八时十五分,突见黑烟腾空起自子高峰冲人云霄,(日寇)断头残肢,折枪毁炮,一时交相飞舞。几十年来在祖国的大地上所深种的积恨,如此都一起爆发了。”
关于日寇在松山的主阵地子高峰被“火山”所掀,日本人品野实在《异国之鬼》一书中写道:“上午十一时(日本时间)
关山阵地地下三个地方发生爆炸,沙土黄灰直冲天空,遮天蔽日。同时,强大的敌人抬着火焰喷射器冲上了阵地,守备队士兵的尸体被埋在战壕里,伤员被烧黑烧焦,阵地被敌人占领。”
子高峰被占领,使复仇的中国兵士气大振,高兴得发狂,也使帝国皇军愤怒得发狂。这一边,中国兵为了保卫领土,争取生存而冲锋拼命;那一边,大和武士“为了自己的生存,要求发展之地”,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么一来,使松山争夺战更加惨烈,而成为人类战争的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