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绍贵在冲击中,腿上中了一枪,但他没有发觉,仍然冲!日军见他的步枪上没有刺刀,认为他要“相扑”(摔跤),于是拉开马步,等待迎击,但杨绍贵来的太快,这个日军眨眼间就被杨绍贵的枪口一捣,再一枪托,就把脑袋击得粉碎,还没等杨绍贵站稳,前方扫来一梭子,就把他打死了。
这时中央军已卷入敌阵,一阵惊天动地的吼杀,拼刺。这一队大和武士就全报销了。
这一场战斗,从始到终不到五分钟!
“捡起武器弹药快撤!”营长站在山上喊,“一连快冲下去,把车上的东西全搬走,快!”
一分钟后,当兵的全身挂满枪枝撤离战场,农民们背着五个伤员、三个烈士钻进密林。
后续日军急速赶来,四下搜寻,却见不到中国兵的踪影。他们直等到在后的金冈宗四郎来到,金冈也只好命令将重伤的抬上担架,死了的割下手掌,到腾冲城火化后,装入骨灰盒运送回国。
猛连战斗,刚好发生在归化寺战斗后第十天,但却是在一点也不知道归化寺战斗消息的情况下进行的。因为两地一南一北,相距约百公里,当时交通已断绝,完全没人来往。如果说归化寺遭遇战是腾冲士兵乡土感情的集中爆发的话,那么,猛连之战已是腾冲普通老百姓与基层乡绅共通的爱国保家的思想表现了。猛连之战,是有准备有计划的伏击战,它取得的战果很大,它给腾冲人民的鼓舞与启发太大了。杨绍贵等人的英勇牺牲,曾大大激发了预二师官兵的战斗热情。杨绍贵的事绩曾报告给了******,他曾批示:准予在当地建立专祠纪念。
再说预备二师,在日军进占腾冲城后两天,即渡过怒江往腾冲开来。但他们在保山就知道县长跑了,县级机关全疏散了。乡(镇)、保各级机构,因无领导也瘫痪了。所以预二师翻过高黎贡山,渡过龙江,不找地方联系,即匆忙打仗。在猛连战斗打响的同时,预二师部队也在龙江西岸的橄榄寨、黄草坝等地打过仗,因无地方配合,没有向群众了解情况,结果都是牺牲很大,没有达到什么目的。猛连战后,副师长洪行带领部分兵力,穿插在腾冲南边各乡打游击,得到各乡群众武装配合,打得很灵活,使得敌人一日数惊,甚至出现了“红军来了”的误传。这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事,这里暂不详说。
猛连战斗的消息,被城乡士绅知道后,他们坐不住了,立即奔赴秧草堂开会,继续商讨成立临时县务委员会。这恐怕是腾冲历史上士绅集会最齐心最简洁有力的一次会议。这时,大家都已知道归化寺战斗、栗柴坝惨剧、猛连战斗及预二师进入腾冲的情况了。个个摩拳擦掌,希望立即投入抗战工作。除此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只觉得士绅的活动已经落后于民众了。如果县务委员会早已成立,至少建立了全县的通讯联络渠道的话,可能会使上述归化寺战斗等几个重大事件中的牺牲大为减少,而成绩更为增大。不过,现在就行动也为时未晚。会议很快就决定了以刘楚湘为主任委员,张问德等二十二人为委员的临时县务委员会委员名单,责成刘楚湘与预二师联系备案。到会的人基本上都选上委员了。大家立即转移到江苴集结待命。
预二师也深感必须立即取得腾冲士绅及各乡、镇头面人物的支持配合。洪行副师长于六月初在江苴与刘楚湘等会商。他同意了以刘楚湘为首的腾冲县临时县务委员会名单。临时县务委员会即宣告成立,代行县政府职权,当即办公。全县的抗战工作,支援军队的群众活动热烘烘地展开了。
这时,敌人又在忙些什么呢?
金冈宗四郎大佐与金木一雄见面后,他也佩服金木的一切考虑安排。松田最先带来的人已被打死了一百多,现在金冈又带来了三百多人,总共也不过五百来人。金木仍感到不满足,但有什么办法呢?金木认为暂时不能主动去拼了,只能在县城附近作点搜索防卫。师团和军团的意图他完全明白,对腾冲要作长期稳固防守打算。这就当然是要立即建立维持统治的一套汉奸机构。说来也可怜,硬是找不到一个肯归顺日本的腾冲县有影响的头面人物来组织维持会。不过,时间帮了他的忙。正如在恶劣的气候条件下,不必太久,本来不会腐烂的东西,也要腐烂的。
金木碰巧找到一条狗了。一天,金木穿着便衣到城外村中去串游,见到了县商会的一个采买员,办伙食的人。他俩早就相识。金木对他亮出了现在的真实身份,把他吓垮了。“啊!金老板原来是个日本大间谍。”他本也是躲到城外农村中去了的,这下还有什么躲的呢?他认为金木在腾冲多年,还有什么事能瞒过他?完了,腾冲输定给日本人了。金木再许给他若干大好处,他就决定当汉奸了,他答应金木去寻找绅士和他一起组织维持会。小人物要起大作用了,他的劲头十足,东窜西游了几天,硬是找到了几个无耻文人,维持会终于拼凑起来了。
金冈宗四郎,原来是个快速杀神,他本想一到腾冲就去剿灭抵抗力量的。但现在从哪里杀起呢?预二师来了是分散活动,各乡武装也摸不准有多少。头绪多,地面宽,他跑得过来么?再说,守城更重要。松田正在养伤,他金冈还能离城出击吗?作为驻腾日军最高长官,他不得不按金木的意见办事,坐镇县城,撮合任命维持会等机构人选。他得学着先做做行政工作了。日军轻易占城一个月后,却面临丢城的危险了。当初中国军队及官员不触即溃造成的影响正在消逝。抗日的力量正在重新集结。
而日本力量的增加却难上加难。对此,金木是非常不满,而且是颇有见解的。他认为南方军不了解腾冲的重要性。这是一个最理想的前沿进攻阵地。南方军完全可以置缅甸许多城市的防守于不顾,那些地方是翻不了天的。如果尽快抽调几万人到腾冲来,由此出发攻过怒江很有希望。他同金冈宗四郎谈了这个心思。金冈只是摇头表示他从未思考过大的战略问题。他只长于干具体的冲杀。金木对金冈谈心思,犹如对牛弹琴而已。
然而,金木的心思,却被他料想不到的一个人理解和重视了。这个人就是张问德。
世界上最奇妙的一种东西,就是思想。它看不到摸不着,却无处不在,无处不表现出来。有什么样的环境,就有什么样的思想活动。这是客观规律决定了的。
张问德和金木一雄,未曾谋面,未曾交谈。两人有完全相反的思想性质,针尖对麦芒,而思路却是相同的。两种思想都交叉集中到腾冲的重要性一点上。
这就是腾冲抗战两年半的特定环境中,始终存在、发展着的一对矛盾吧。
根据一个月的观察和情报分析,张问德看出来了日军后方有牵制,在短期内不可能大量往腾冲增兵。我方既然派预二师来了,就应抓紧时机夺回腾冲城。一个师的兵力,加上腾冲人民的支援配合,把五百来个日军消灭掉,至少是完全赶走,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以后以龙江为防线,将日军堵在龙陵、松山线上,腾冲就是最后收复滇缅路的前沿基地,现在就可大量屯兵。这比将来临时渡怒江,翻高黎贡山,劳师远征好得多。这是上策,应该向预二师长官建议,立即实施。
张问德相信,上级和军方不会忽视这个建议的。为了促成上策的兑现,腾冲当然要尽快做到及时支援军队的一切准备工作。从实际出发,抗日政权暂时得偏安腾北了,自己也得赶快离开城区到界头方向去。这样一来,对敌军活动的了解也就困难了。必须留下耳目安到敌军内部去。他想到了医学博士张德辉是个很理想的角色。凭着两人的交情和了解,他相信能说服张德辉。张问德和刘楚湘交换了意见,刘楚湘完全同意,并请他亲自去找张德辉面谈。
这就是张问德离开城区前要做的一件事。
这时张问德住在秧草堂。他将家眷托人先送界头,最后才去找张德辉。
恰在这时,张仁勇带着一个人来见他。这个人就是徐秀红。这次见面,她有点特别,一来就像小孙女一般,抓住张问德的手,摇着喊着:“张公,张公,你要替孙女报仇啊!”没再往下说话,即伤心地痛哭起来。
“哟,你这个学生闯将,今天是怎么了?”张问德感到突然。
徐秀红已说不出话了,只顺手递上一封信。
原来,徐秀红的祖父和张问德是莫逆之交。徐秀红原不知道这层关系,张问德也不曾问过她是谁的孙女,故未沟通。
徐秀红家住城外农村,她的祖父叫徐远鉴,是个归国老华侨,早年在缅甸经商。张问德因祸出走缅甸时,两人结识,亲如兄弟。徐远鉴比张问德大六岁,也略通文墨。张问德知识渊博,他佩服、尊敬。张问德是他乡遇故知,又感激徐接济照顾之恩,一直当他为兄长。张问德当了不少官奔波半生后,归家赋闲时,徐老也将产业交给儿子管理,回国与孙儿孙女团聚了。(华侨中有个普遍的现象,老人和未成年子女生活在国内,中年男子出国谋生,子女在国内上学长大后再出去顶替父亲,让其归家养老。)张问德念念不忘请他来家叙旧,友谊如初。
徐老是个心胸宽敞的人,对待战乱,他从过去的经历中,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考虑:主张全家分散逃避,各闯运气。万一遭遇什么不幸,也总还有幸运的,不致全家同难。日机轰炸仰光时16.61,他即写信嘱咐在缅甸的两个儿子,一个跑昆明,一个去大理。大儿媳妇原在腾冲家里,徐老硬叫她丢下儿女赶去保山迎接丈夫去了。徐秀红还有个妹妹徐映红,也在中学读书。龙绳武逃走后,有亲戚来约徐映红一起去昆明。徐映红本想等着姐姐一起走的。祖父叫她只管自己先走,别管姐姐。那时徐秀红成天忙着做抗日宣传、服务活动,顾不上回家。直到5月9日全城人一齐疏散了,她才回到家去,妹妹已走了几天了。后来知道栗柴坝渡口惨案,她痛不欲生。急得徐老想出这个办法,写信给张问德,请他将秀红带在身边,一为抗战出点力,二可免得她在家忧伤成病。他留下小孙子在家同他做伴即可。
张问德念到信中提到徐映红的事,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张仁勇忙低下头抢话说:“是我的错。我对她讲了栗柴坝惨杀的事,她就……”
徐秀红已平静下来了,她接着说:“根据时间推算,根据邵生满讲的四个学生跳江的情况,妹妹就是四个同学一起走的,肯定是她们了。”
张问德义愤填膺,气堵语塞。好久,才自言自语地说出:“还没法知道日本侵略军要制造多少个家庭惨剧的。”
的确,当时张问德没有想到,连徐秀红也无法想到,就是她一家的惨剧也还要延长,惨不忍闻的事,偏偏会是一件件连续落到她家头上。这里先说徐秀红这个时候来找张问德,叫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张问德正在考虑要给张德辉找个联手。徐秀红不是正合适吗?无须多说,徐秀红当然乐意接受这个差使。所以,张问德没把徐秀红带在身边,而是带上她去找张德辉夫妇了。
在腾冲坝子北边山脚,有个大村子名叫油灯庄。留学日本的医学博士张德辉和他的日本籍夫人、医师,从城里疏散下来躲在这个村里’突然看见张问德带着一对青年男女找上门来,高兴地想跳脚,都以为是来接他俩一起走的。这段时间,刘楚湘、张问德等绅士的活动,他们是清楚的,组织抗日政府,当然也需要医生。两夫妇早打定主意,只在此暂时藏身,抗日政府一有眉目,即跟上走。现在找着来了,也不枉有这位知已。
想的不来,来的不想。张问德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张德辉顿感意外发了急。他慌不择辞地向张问德提出了一连串反诘:“难道老兄还不了解,我是厌恶政治才去学医的?
“我因是留日的,现在避嫌还犹恐不及,你怎么偏偏要拿我作难?
“日本人还找不到抓我,你倒先把我往火坑里送。”
张问德笑丽不答:“说下去,说下去。”
这已经把张德辉激怒了,他继续放炮:
“今天我算认识一位政治家了,他肯把老朋友作为一局险棋子来使用。
“日本人要逼我就范,你认为我能出卖良心,背叛祖国吗?
“再说,我是一个医生,做不了那种危险的事情。不敢,不敢,实在不敢,老兄另打主意吧!”
张问德看着张德辉不再说下去了,就严肃地说:“你这一大堆理由,正是我需要的条件。但你还说漏了一点,你夫人是日本姑娘,这一点也极为有利。总之,此一重任,非你莫属。”接着,张问德分析了一切情况。讲了徐秀红、张仁勇打联手的安排和张德辉必须等待日本人来请等具体步骤方法及今后应付危险的种种设想。最后介绍了归化寺战斗,栗柴坝惨剧,猛连战斗,预二师入腾冲等情况。并着重讲了两夫妇留在日军心脏里,对保护侨乡文化,减少人民牺牲的重大意义。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夫人,听了栗柴坝惨剧及徐秀红家的遭遇后,按捺不住了,即对着丈夫说:“德辉,不要再说了,全腾冲人头上都有危险,我们就冒这次险吧!”
张问德提醒张夫人说:“徐秀红做你的干女儿,只是我的初步想法,她曾在中学里抛头露面,要担心金木一雄和今后出现的汉奸认出她来。怎么办,还得请张医生考虑。”
张夫人爽朗地笑了:“什么干女儿,她就是我的亲闺女。我们何不来演个《狸猫换太子》。请你带走我的老姑娘,托人送到保山去,这样我们也可放心地工作。徐秀红可以随时尾着我。我们拒绝和汉奸接触,办法会有的。”
张夫人一锤定音。
张问德带走了张德辉的女儿,一路宣传介绍她是腾冲的学生闯将徐秀红,要送到保山受训。随即,他照此口径写信通知了徐远鉴,请他不必挂念远走的孙女。
六月下旬,张问德在界头,突然收到省政府的委任状,任命他为腾冲县县长。他感到很意外,莫非是李根源推荐的?
领导全县人民抗战的重担落到肩上了。他面对的第一个大问题,是和军队长官打交道。他见到预二师师长顾葆裕时,首先就提出立即收复腾冲城的建议。顾师长表示赞赏他的气魄远见。但他只是奉命来打游击的,不能答复他的建议。看来要实现这个愿望,得经过艰难曲折的力争过程了。他真想立刻见到李根源,向他当面请教,并请他出面力争。腾冲县政府积极做好支援攻城的准备工作。李根源肯定会同意这个战略设想的。
那么,此时此刻,李根源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