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芒市的日军五十六师团直接策划指挥的对腾北大扫荡,来势凶猛,气壮如牛,何以又很快退缩回去了呢?这就得先说预二师的反扫荡部署了。
预二师从在界头设立师部起,就明确它的主要防线是在界头背后的北斋公房古道上。只要守住这条古道,就保证了预二师和怒江东岸第十一集团军的整体联系。师部可以流动转移,马面关防线(灰坡梁子的前大门)是不能丢的,因而从一开始就在那里建筑了坚固的工事。
如何把敌人吸引到马面关前送死呢?顾师长首先就想到成功地打了双山伏击战的赵连长。尽管他平时总把一身反骨的赵连长认作危险分子,此时又觉得赵连长很可大用了。
于是,赵连长奉命日夜兼程,带着一个加强连的兵,赶到南斋公房古道西端的江苴街,等待日军到来。他的任务还是牵牛鼻子。只要他设法让日军不向南斋公房古道追去,而是向北杀向马面关,他的任务就完成了。然而总爱发挥点主动性的赵连长,又一次超出师部要求,痛痛快快消灭了一大批日军,后面再说详情。
现在先讲日军情况。
日军分东、西两路北上。东路指挥官是金冈宗四郎大佐。他率领的是一支经过特殊训练富有山地作战经验的“黑风部队”。这是五十六师团的王牌部队,装备精良,作战骁勇,不仅武士道精神灌满脑髓,而且爬山攀岩,坠藤下涧,都有特别的本领。金冈是有名的快速杀神。水上源藏估计这次会在南、北斋公房两线有大仗、恶仗可打的。故特意指定金冈打东路。
金冈轻易地攻下预二师第一道大防线向阳桥后,在龙江西边的曲石坝子追寻对手,毫无所获。随即赶到江东的江苴街,终于发现追杀对象了。
前已说过,金冈是驻腾日军第一任司令。那时日军立足未稳,忙着拼凑维持会,没有机会使出他的战杀本事;第二次应藏重之请到腾,又忙着防堵腾南游击队,竟没有捞上打过大仗;这次他料定该大显身手了。他一踏进江苴街就知道有中国兵上了林家铺(是赵连长故意安排下两个老倌给他报的信),即率队跟踪而上。到了林家铺果然看到一队中国兵正在撤马坝往上爬。他没有丝毫犹豫,即驱赶他的武士猛扑上去。仅留下一个精锐分队在身边待用。
林家铺在高黎贡山陡坡与平坝间的缓冲地带上。据说,原是一姓林的开个小铺子,专给翻越高黎贡山的人卖点草鞋、葱、姜、蒜、干粮食品之类的物品,后来发展成几户人家的一个小村落。如今为躲避兵灾,人已逃进深山,仅留下数间空屋了。
回头说,赵连长带着队伍到达江苴街时,还听到向阳桥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街上百姓正慌着逃上山去。他打听到张老县长由一排兵护送刚上南斋公房大路不久,有人议论如日军追到江苴街,肯定会杀上南斋公房去的。
赵连长立即上到林家铺侦察堵击日军的地形。过了林家铺就一直是上坡路。他远远看见有一个宽敞平整的大斜坡,连在一座险峻高耸的岩石山峰下。当地老百姓告诉他,那就是有名的撒马坝。你到跟前一看,还是个大陡坡,只不过是较宽敞的一大块,还能种庄稼,所以被称为坝。那是上南斋公房的必经之地,再往上走就是崎岖曲折的羊肠小道和数不清的悬岩绝壁了。
撤马坝北边,从田坝突兀起来一座山岭叫北坡,正好成为监视撤马坝的一个制高点。预二师的一个工兵连,早在北坡构筑过系统的工事。战壕、交通壕、散兵坑、胸前掩蔽部一应俱全。而且伪装得很好,战壕边已长满青草,如今已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赵连长决定把撒马坝和北坡联系起来应用,既要消灭一批敌人,同时又要达到引诱敌人北进的目的。他把主力放在北坡,在撒马坝还布置了几层兵力,挖了简单的掩体等着敌人,同时留下一些人来回在路上活动,故意让敌人看见。
金冈在林家铺用望远镜观察到中国兵后,即下令进入撤马坝的队伍分成散兵队形前进。当快爬到坝(坡)顶时,又不得不集拢了,因为快到上山的路口了。日军终究是爬陡坡,个个都累得只顾喘大气了,哪还顾得前面有无动静。
以逸待劳的赵连长,看着敢人已到百公尺以内了,一声令下:“打!”步枪、机枪一齐怒吼,不到十秒钟,敌人的先头部队全倒在血泊中了。
金冈一直抬着望远镜看着,立即命令向中国阵地发射小钢炮,用炮火掩护后续部队冲击。他的第二批冲击部队已经超过第一批倒下的尸体了,没有受阻拦,再前去十公尺,前面还是没事,再十公尺,依旧平静异常。金冈还以为中国兵全部被他的小钢炮炸死了呢。日军继续喘着气往上爬。
赵连长对日军的这一套打法已很熟悉。看到日军被击倒,还没等炮弹到来,他和战士已撤出阵地钻进森林了。撒马坝南北两边都是茂密的森林,而且有许多石岩、槽坑可作掩体,他预先就摸清了的。当日军的炮弹从坡地向森林延伸时,他和战士又回到原来的掩体中了。看着第二批日军小心翼翼地爬到只距三十公尺左右时,数十枚手榴弹一齐甩了下去,而且落地就炸.第二批日军又倒地不起,被炸得血肉横飞。这是他预先交代清楚,按他的口令:“拉!一、二、三,甩!”才甩出的手榴弹,敌人还来不及捡了丢回来,就全炸了。
这一次日军的钢炮弹只敢向远处发射了。因为还有的日军不死,还在活动,离中国军的阵地太近了。活着的日军端着枪还想往上爬。被赵连长的兵居高临下一个一个射倒了。
金冈司令一面命令后面的日军大声呐喊,吸引中国兵的注意力;一面派出一个小队悄悄从森林边往中国兵阵地背后迂回而去。
恰好有个从城里疏散来的老先生——王静庵老师,躲在一个爬满青藤的大石头下,把离他不远摸索上去的日军小队看清了。原来,王老师没有来得及逃进深山,就遇上战斗,临时钻到大石头下藏身,亲眼看了打仗,起初急出一身冷汗,后来看到我军将日军打倒了两批,他一阵兴奋,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就像猫儿似的窜了出来,连跑带滚到了赵连长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陕,快,日军已绕到你们背后去了!”
“撤!”赵连长吼了一声,紧搂着王老师,冲入密林。
其实,也不必王老师焦心,还不等摸上去的日军小队向下打枪,他们却被赵连长预先安排的一支中国兵全扫倒了。倒是远在撤马坝脚的金冈,以为是他派出的小队报捷了,就命令后续部队一齐往上冲。
突然,撒马坝半腰左侧森林里,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追着向上爬的日军的屁股打。金冈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又从北坡飞来两发迫击炮弹,在撒马坝敌群中开了花。
金冈的望远镜转到了北坡阵地,他看清了,有中国兵在山头活动,并有鼓鼓包包的稀疏青草。那里肯定是修过战壕。他抽出指挥刀向北一挥:“北坡的前进!”
日军像狂风一样,向着北坡卷去。这次金冈多了一个心眼,他用炮弹、枪弹开路。先向北坡前后左右狂轰乱扫,同时组成两重兵队在炮火掩护下步步推进。金冈故伎重演,赵连长如法炮制,中国兵在北坡前面的交通壕里等待日军的猛烈炮火过后,日军冲击部队走到眼前了,才甩出手榴弹,待死不完的日军爬起来时,又一阵机枪、步枪近距离射击。一连两次,日军尸体已铺满坡地。金冈狂怒了,将冲击部队撤回,再用炮轰,他要将北坡炸平。几番轰炸,几番停歇。最后将他的武士全压上去,搜遍所仃壕沟,竞找不到中国的一兵一卒,也不见一具尸体。
“这是一群魔鬼!”金冈在心里愤愤地骂着。他很感懊丧。他步伐沉重地登上山顶去检查,突然,又有两发追击炮弹从北边不知哪里飞来了。“界头,界头,杀向界头!”金冈大叫着集合他的队伍。赵连长的计划全实现了。
在向界头北进的途中,金冈还在大骂:“预备二师,狡猾狡猾的,军人的不是。”其时,他还没有知道,这次他的对手仅仅是一个不为长官赏识的小连长。
一个小小的赵连长,和日军有名的快速杀神金冈宗四郎大佐斗智斗勇,把金冈完全斗败了。在撒马坝和北坡,日军被打得昏头转向,遗尸一百多具,锐气大减。我军仅有一兵被弹片擦伤耳朵,北坡前日军两次冲击后,赵连长的兵即悄悄撤走了。金冈最后滥炸北坡阵地,已是无的放矢。至于那一门追击炮,是赵连长向顾师长争来的。他估计到日军大部队扫荡,仅凭百多人的步枪机枪,不一定能引诱日寇上勾,如有一门追击炮,对日军的吸引力会增大。这一着也完全应验了。
金冈的部队是被赵连长的兵前牵后赶引向界头的。北坡炮火停止后,赵连长除了令追击炮后撤途中再发两弹外,他还将队伍留下一部分在后监视敌军。
一向诡计多端的金冈,被这半天的战斗弄得疑神疑鬼,小心谨慎起来。他到了界头街南面,不敢轻易直入,而将部队隐蔽到林中,他要黑夜包围界头街,到天亮才发起冲击,结果是近千户人家的界头街,竞没有一个人等着欣赏日军的炮火,早已撤光了。金冈进了街,首先冲进县政府去。那是一圈高墙围着的一座庄园式的建筑。除了秋木大柱的古式楼房外,还有个漂亮的花园。金冈命武士搜遍屋内,见到的只是桌椅板凳和木板橱柜,连字纸也未见到一片。金冈一阵气愤,命武士将桌椅劈为烧柴,将花木砍尽,丢弃一地。木柴火熊熊燃烧,却找不来吃的,还得先拿出自带的罐头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