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要公开我的身份吧?”廿九大惊,“算了,不要无端再让别人受伤了,就让沈汝鸿以为沈吟心没死吧,毕竟她是你亲手杀的。”
罗炎低下头。
他曾以为的报仇,到最后发现根本就报不了,这世上最残酷的不是做不到,而是摆在面前的事,你能做,却又不能做。
回京,他又要再一次面对罗则安,以及那个将他当做自己儿子的老皇帝,他打破老皇帝多年的疼爱,又再一次将歉疚套在了他的头上。
而那个对他忠心耿耿的罗则安,做了那么多背叛他的事,他知道的真相,该多么残忍。
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罗炎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廿九却已经踢动马腹向前跑去。
京城,她不想再去。
当他们知道杀了廿九的幕后是罗则安的时候,罗炎和罗则安的父子之情就已然不在。罗炎不至于兵刃相向,却也不会将国公府当做他的后盾。
那些不知不觉偷来的感情,他亦通通不要。
“走吧。”罗炎追上廿九。
“去哪?”
“去想去的地方,没有阴谋,没有权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亩荒田,两壶浊酒,过一辈子。”
廿九仰起脸,阳光洒落在脸上,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的明媚,“真的吗?”
“嗯!”罗炎下了决心,“现在就走!”
两人掉转马头,正要反向而行,不料前方过来一人一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罗炎一怔,这不是那个给了他《新朝秘事》的胡公公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国公爷,又见面了。”胡公公看起来像是早就等在这附近的,“灵州一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离开,所以在此恭候多时,您还是来了。”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胡公公早就预算到,那么其他人呢?
“您不用担心。”胡公公看出了罗炎的不安,“只是带封信给您,没别的什么事。”
胡公公递过一封信,罗炎将信将疑地拆开。
罗炎疑虑了片刻,回头看廿九,廿九微微点了点头。
信是皇帝的!
其实他早就知道罗则安当初报来的那个孩子有问题,但是出于对邱雨岚的愧疚,所以他一直将罗炎当做亲生。和罗则安同生共死过的皇帝,又怎么会不清楚罗则安的为人。他没说,但心里却有掂量。
还好罗炎争气,皇帝看出这是个可造之材,也鉴于罗则安虽然想法偏激却实在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事情,而且他的一切,全是因为对罗炎的父爱。
这皇帝本就是疆场出身,对于战争的敏锐,比谁都了解,而身为一国之主,密探遍布天下,还有什么是瞒得过他的?
他只见过廿九的正脸一次,在当初乞颜答答受降之后廿九封将的那天,而后他在廿九身上看见了一些逝去的过往。
他从没正面说过什么,但却打听了关于廿九的身世。
这才是他真正的孩子!
廿九嫁给了罗炎,那么罗炎事实上,也成了他的孩子,所有的感情付出,没有白费,他很是欣慰。
而后廿九死了。他派人四下打听,他和罗炎一样说要为她报仇,但最后他们都放弃了。
罗炎是因为罗则安,那么皇帝则是因为廿九如今的身份——沈吟心。如果真相暴露,沈汝鸿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就死了,他势必要和罗家势不两立,那么罗炎怎么办?如今借用沈吟心身体的廿九怎么办?
杀了廿九,然后把一具尸体还给沈家?
不,皇帝他知道什么是切肤之痛,何况沈汝鸿是国家重臣,他不能这么做。
他很自私,可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不得不自私,他不能认这个女儿,只能让她成为真正的沈吟心,每一个破壳而出的真相,都会带出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变动。
于国家,求得是安稳。
他不会责怪罗炎,罗炎做得很好,至于罗则安,既然廿九都原谅了,那么他也不想追究。罗则安早就不再是宁国公,那便真正的归隐吧。
罗炎想带着廿九远走高飞,这未尝不是件好事,留在官场,到处是城府高深老道的政客,总有一天会被窥破。
罗炎将信给廿九,廿九看过之后也只是风轻云淡的一笑。
他们并不是聪明的,因为聪明的人太多,只因为他们是受害者,所以才极力地去寻找真相。有的人,看的比他们更深更远。
廿九并不否认皇帝这么做是在卖女儿,但她也没有任何愤怒,就像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父亲,生儿不如养儿亲。
“谢谢胡公公。”廿九是真挚的,然后她将手中的信一点一点撕成碎片,任由它随风飘走。
这封信,和她的身世一样,不能见人。
胡公公只是看着碎屑飞舞向四周飘散,欣慰点头。
这个女子,很识大体。
如今,他们可以走得潇洒,走得无牵无挂。
罗氏一族的辉煌,终成新朝史上一页可有可无的篇章,任凭史官如何描写,都与他们再无瓜葛。
“我觉得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最轻松的一天。”掣马奔驰在大道上,廿九对身边的罗炎说到。
“我也是。”卸一身华裳,布衣蓑笠,泛舟江上,他们能想到的,是最为平淡却美好的生活。
“我们去哪里呢?”马儿停在两条岔道口,廿九撇过头问罗炎。
“去……”罗炎看着两条道,却没有指向任何一方,“先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嗯?”廿九疑惑地看着罗炎,却突然感受到身边的人向她一靠,一股温热的气息铺洒在她的脸上,和熟悉久违的亲吻,一并占据她的唇齿。
她偷笑,不管周围是否有路人擦肩而过,闭上眼享受最平凡生活开始。
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