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坑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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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它们从没看见过这样的女子,看着自己几近残废的手臂和死不松口的饿狼头颅,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有一种悲壮的像是欣赏新陈尸体的赞美,她眼里白骨成山,又有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开了一大片妖冶而诡异的红。

像是,刚从地府而来,看看这炎凉的世界。

罗炎跑了很久,狼群亦追了很久,直到他看见前方有星碎的火光,才停了下来。

看见死咬着廿九手臂的狼头,他震了震,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震惊和安慰的时候。

他放下廿九,她的嘴里发出牙齿厮磨的声音,很细,很长,让人不敢又或是不忍去听。

罗炎俯身,运气还算不错,这里似乎刚有人经过,所以留了火苗,还能使用。

他点燃枯木枝,意外地发现这树枝是刚拾掇的,像是有人才点燃,就离开了。

这种离开,似乎并非出于自愿。

火势很快张开,狼群看见通红的火堆,犹豫着向后退了退,这两人,比刚才遇上的人,难对付得多。

廿九舒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撑下来的。

罗炎趁着时间将枯枝横铺开来,在身边围了个圈,让火烧得更旺,将两人团团围住。

接过廿九的手臂,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点不可言喻的震恐,能担下这钻心裂骨之痛的女子,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廿九抖了抖,脸上已然有些扭曲,却依旧挤出些惨淡的笑容,“把它弄掉了,看着瘆人。”

罗炎没有说话,麻利地抽出匕首,在沙场征战多年他早已能自己开刀剔骨,没有军医的时候,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他是主将,亦是小兵。

撕了一方袖袍递给廿九,“咬着!”

深入她骨骼的不是一支箭,而是头骨,巨大的头骨。

它的眼睛瞪着这女子,彷佛是,死不瞑目。

罗炎不能强行将这狼头摘除,只能一点一点,开骨肢解。

好在,他的刀法很熟练,廿九无须承担过久的痛苦。

每一刀下去他都很轻,似乎怕弄疼廿九,心知疼到极致,她的神经早已麻痹。这种固执的坚持,曾在廿九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如今,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沿着狼的头骨分布一刀一刀割下,“你知道吗,以前廿九也是这样,很疼却咬牙不说,有一次中箭,我没顾得上,她自己跑回营地开骨取箭包扎,直到后来我看见她的伤口,才知道我一时的疏忽让她差点丧命。那时我暗暗发誓,此生定不让她再受一次伤害。”

廿九静静地听着,渐渐泛起那些陈年往事,似乎当时并不在意,如今想来却刻骨铭心。

罗炎已经肢解了半只狼头。

“倘若你肯告诉我幕后主使,我兴许根本不会想要杀你。”罗炎说得很轻,像是风中的一缕琴音,脱去冷酷外表的他,不过是最为普通的男子,烟火中的男子。

廿九看着他一点一点剥开皮肉,剔去骨头,只留下一张嘴孤零零地坚持在她的手腕。

“我真的,不知道。”廿九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双腿间,“不知道……是你的隐瞒,她兴许并不是真的想离开。”

“是!”罗炎无奈道,“我一直都知道她嘴里的埋怨口是心非,我只是想保护她,她是个孤儿,她经不起别人的猜测,她的身份……”罗炎突然闭了嘴,像是触到了什么禁忌。

廿九猛然抬头,她的身份……她只是个孤儿,刚出生的时候被老陀螺捡到,老陀螺从未告诉她身世,她也未曾问过。

罗炎叹息一声,廿九胳膊上便只剩下一排白色的,夹着殷红血迹的牙齿,“忍着,很快。”

廿九看着他将牙齿一颗一颗挑出来,每一下都将全身的神经和血液拨动得像颤音的琵琶,似要将灵魂一同剔除。

她咬着布帛,沉重的喘息,早已大汗淋漓。

汗水和血混在一起从手臂流下,浸湿了罗炎握住她的手,这种持久的痛感比死还心悸。

没有狼敢靠近,火跳耀得猛烈,照出两个人的影子,画地为牢。

罗炎没有工具将碎骨取出,只能撕了布条先包扎起来,廿九安静地近乎怜悯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如若不及时,兴许这只手,已经废了。心里,却没有一点遗憾……

罗炎松了口气,擦拭匕首上的血,看着火苗的律动,酸涩,苦仄。

很难受,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就认定了,这个沈吟心就是廿九。是上天的眷顾,让他的廿九回到他身边。他怀疑、懊悔,觉得自己对不起廿九,然而在这越来越频繁的忏悔中,他知道自己迷失在茫茫人海中。

也许他的直觉是错误的,他暗下决心,打完这场仗,他要再去一趟陀螺山,像陀螺大师问个清楚。

倘若是,他感恩戴天,倘若不是呢?若是沈吟心能助他找到真正的凶手,他依旧放他一马,为她的倔强和隐忍,吃得下这样苦的女子,并非随随便便就会死在别人手上。

廿九明了罗炎的想法,他早在怀疑自己是廿九,知州府她出现在乞颜答答面前解围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迟早罗炎会认出她。

她的隐瞒,有何意义?

因为害怕,因为老陀螺的话,还是因为那些时候他对她的隐瞒,让她不自觉想要让他尝尝这被置之事外的不平衡?廿九想,走一步算一步,命运就像一本书,哪怕码了大纲,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神展开。

她看着燃烧的木枝,不知从何而来的精神。

蓦地,她盯着火苗,诧异道:“刚才在这里生火的人,不是离开了,而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