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青瑜
第一次跟老单干那事时,刘大朋心惊胆颤,唯恐上头知道了,来个追查不休,将十年寒窗归位于零。老单说这事找的都是自己人,当演员给的有演员钱,谁会掐断自己的财路?再说,你小子只是副手,就算是真查到了,还有我老单在前面顶着呐,你怕甚?!刘大朋想想也是,自己怕个鸟?任务量压头,上面分给所长,所长包干到小组,任务完不成,若不没事找点事,谁同意?!
上个月所里分组,所长秦奋将刚毕业的刘大朋分给了老单。听说老单时,刘大朋以为是一个临近退休的老者,不想一见面才知道老单并不老,三十出头,桃形发型剃得有角有弧,小眼睛看人时犹如两道激光,个头也高,他俯视了一会儿刘大朋,问他哪个学院毕业的?刘大朋说是中原警院。老单听了,半天才拍拍他的肩头,说:“好好干吧!”
刘大朋三本警校毕业,之所以能顺利进入位处中心地带的派出所,多亏了女朋友的舅舅。
今天接到“报案”前,小菲给刘大朋打来电话,急急地说:“舅舅还是没有找到!”刘大朋愣了一下,反问道:“一个大活人,能去哪儿呢?”小菲没有吭声。随后无线电波传来的抽泣声,让刘大朋听得也担忧起来。舅舅虽然不是亲舅舅,可毕竟是自己的恩人,恩人一连失踪多日,他却一直在所里忙碌,是不是有点不尽人情?想到这儿,他站在派出所的小院里犹豫了半晌,对小菲说,出警回来,立即就回去。说着,就跟老单上了警车。
二人一路来到“天地人”,下了车直冲三楼。“天地人”是一个歌厅,正处十字路口处,属是非多发地带,五毒皆有,成了线人守候的一方宝地。线人,顾名思议就是专吃情报饭一族,他们多是无业人员,据说有的还因吸毒被打击处理过。当然,并不是所有的犯罪行为都能被发现,所以线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卖的情报费常常不够用,他们就会想法捞点外快。所谓的捞外快,也就是对狐朋狗友们设套,常常这边“合谋会”刚刚结束,那边消息就已经暗流到了所里。刘大朋和老单今天接到的正是这样的一桩小案。线人尚志和另一位叫曲大春的年轻人事先商量好,在天地人里的包房里偷男客的包儿,曲大春负责橇门并入室偷窃,尚志负责在外面放风。不想,曲大春刚得手一炮,就被赶来“查”身份证的老单“发现”了,尚志闻风而“逃”,曲大春被抓了个正着。
老单板起面孔,一把将曲大春撂倒在地,床上的男女才发现屋里招了贼,顿时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老单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老单接通电话,喊了一声所长,随后面色大惊,连连“嗷嗷嗷”了几声,指着曲大春和床上的一对男女对刘大朋说:“你先把他们带回所里,我打的去火车道上一趟。”说着夺门而出,朝铁路赶去。
火车道离“天地人”歌厅不远,而案发地点就在火车道旁的一片小梨园里。不知是谁在这里开的荒,横竖一数,刚好七七四十九棵。因无人看守,树上的梨子早已被人偷光,梨园又成了无人问津之地。也可能正是这个原因,案发好几天才被人发现,所以老单离老远就闻到了尸臭气。
老单是一个转业军人,对破案来说属地道的外行,可辖区内发生的几桩案子皆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峰回路转有了眉目。秦奋曾激动地在会上说老单的鼻子犹如一双猎犬,能嗅出连别人嗅不出来的东西。老单淡淡地说,没那么夸张,充其量也是就是比别人好联想一些,敏感一些。可能正是因为连着几次破案有功,老单一进梨园,便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的专家气派,他指着梨园树下的尸体问所长秦奋通知市局没有?秦奋说:“你这只猎鹰不到,哪敢呢!”
老单冲年轻的所长点点头,又一股剧烈的腐尸气冲鼻打来。他捂着鼻子缓缓走到死者跟前,低头一看,见其穿戴整齐,西装革履外面还套了一件质地很好的毛尼大衣,不像是他杀,倒像是寿终正寝。思忖间,他蹙了一下眉头,扭头看了一眼所长,脱口说道:“天这么热,捂这么严,如果不是精神出了问题,就一定会神机妙算。”老单说着又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发现死者是被人用绳索从后面勒住脖子,窒息而亡。再看绳套,绾得规规矩矩,不像是临时起的杀心。从死者的穿着到绳套的精心绾套,很像是死者和杀人犯之间的一次默契配合。看到这儿,他扭脸问所长:“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熟人。”秦奋说。
“你们认识?”老单诧异地问。
“不止是认识,还打过交道,刚才接到园丁老邱的报警电话,如何也没想到会是他。”秦奋表情沉痛地说。
“他是干什么的?”老单又问。
“处长。”
老单很响地“噢”了一声,说:“怪不得从他的穿着来看,像是有备而死。”
“如果王处长真是有备而死,绳套绾得这么精心,杀人犯一定也是有备而来呢!”秦奋像开玩笑似地接道。
“眼下反腐风头正急,是不是中了官场暗剑?”老单说着又看了看一身冬装的王处长,“既是中暗箭,受害人不可能会提前知道,既然不知道,怎会大热天的来这身?”
“所以说,这两个细节太重要了,十有八九就是这场案子的命门,关键中的关键,只要把这两个问题解决了,案子有可能就会迎刃而解。”秦奋说到这儿,心里像是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气,忙命民警将绳索拿到分局检验。
送检人员走后,秦奋指着南边的铁路小公园,对老单说:“看守公园的人就是报案人老邱。不如找他聊聊,说不定能聊出一些有价值的内容!”
老单伸目朝南边瞅瞅,见不远处的入口花园里仍像往常一样热闹,四溢着生机蓬勃的人间烟火,不由转言问道:“家属还没到?”
秦奋摇摇头说:“还没来得及通知。”说着,二人朝小公园走去。走到半道,秦奋停下脚步,喊了一声“哥”,随后像鼓起很大的勇气似地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案子咱们能不能自己破?”
老单一听,愕然得没吭声。因为所里压根就没有破案所需的各种设备,如果单干也不是不可以,首要条件:只能成功,不许失败。这些风险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亏吃,成功了,他跟着秦奋吃胜利果实,失败了,责任全由秦奋一人扛着,何乐而不为?可事实上并不是这么简单,因为所里人都知道老单和秦奋关系非同一般,明里是上下级,私下却是实在亲戚。因为老单的媳妇和秦奋的同居女友是姐妹。老单本想批评秦奋说:“你这是在赌博!”可再一想,人谁不想朝高处走呢?三十岁以前熬上处级与三十岁以后熬上处级,前途自然不能同日而语!秦奋是中国刑警学院的研究生,按说这样的学历放到所里当所长,屈才了,可再看年龄,就知道属于下来镀金一族,今天的屈才是为了明天的腾飞。秦奋虽然不是太帅,却精神得出奇,一看就是有底气的一族。刚到所里上任,老单就知道这家伙前途无量,便让娘家妹子说给了他。娘家妹子比秦奋小五岁,二十四岁,虽然二人还没有结婚,但已经同居在了一起,结婚自然也是早晚的事。对于未婚先同居这件事,秦奋的父母都不太赞同,可老单和妻子小雪却很支持。夫妻两都觉得先占着位,只要人住进了秦家,就是秦家的人了,再想撵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秦奋的父母退休前都是大学教授,据说其父还担任过大学领导,不但桃李满天下,仕途那条道上也播撒着他们栽培过的桃李。也就是说,秦奋朝中有的是人,缺的就是资本和理由,如果这次“赌”赢了,正好给他的那些“师兄师姐们”一个光明堂皇的理由,好提拔他……想到这儿,老单觉得秦奋要独揽大案,于公于私他只有配合的份,而配合的过程,无疑也是给自己的前程铺路的过程。如果破案成功,秦奋提成副局长是迟早的事,以后晋升为省长部长的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失败了,他老单损失的只是一个娘家妹妹而已……想到这儿,老单担忧地说:“怕是警力不够。”
秦奋说:“人不在多,在精,要是人人都像哥这样的猎犬人物,人间没有破不了的案!”
话音刚落,从北边爆来一阵轰鸣,二人扭脸一看是一辆高铁。那高铁犹如北冥之鱼飞扎了翅膀,一晃而过,快到让人不可思议。老单看着飞驰而过的火车跑了老远,叹道:“一样的火车,这家伙不知道顶多少辆绿皮车!——就像所长,一个人能顶分局那一大帮老笨!”
“是兄弟就不要拍马屁,齐心合力把工作做好,做漂亮,咱兄弟成败就在此一搏!”秦奋说着,抬头朝前一看,小公园已经近在咫尺。因为是电话报案,秦奋还没见过报案人,瞅了一会儿,见一位老者正给花草浇水,对老单说:“浇水的老头儿可能就是报案人老邱。”
老邱大概有六十岁左右,中等身材,一般的园丁都是乡下来的,可老邱从头到脚,却看不到一点泥腥气,仔细看,忙碌的双脚间还有一条宠物狗在绕前绕后。开始二人都没在意,不想走近了才发现,那狗竟是一条胸部发达的“比特”。
老单好奇地走上去,搭讪道:“这狗不错呀!”
老邱听到说话声,侧脸一看来者是警察,忙高声阻止道:“别逗它,咬一口不轻!”
听口音,老邱像山西人,老单止了脚步,看着老邱脚下乱窜的比特犬说:“这狗一看纯度就高,保守估计也得五六万吧?”
老邱笑笑,低头看看爱犬,说:“一分钱没花,白捡的,看它可怜,给它点食,它就赖着我这穷庙不走了!”
“那你可捡着个宝贝!”秦奋接道。
“什么宝贝,累赘,光狂犬疫苗不知道赔了多少!”老邱埋怨着踢开爱犬,又收起水管,将二人请到宿舍门口。
老邱的宿舍在公园的东北角,两间房,但从墙面的光泽度来看,不像同时盖的,朱红的防盗门面南而开。三人刚走到门口,就听比特犬一路狂吠着冲过来,老邱见状,扭身扬手阻止道:“找打!”
“是不是这个凶悍的家伙发现的死者?”秦奋看着萎缩不敢再近前的比特,问老邱。
“算是吧!”老邱掏出钥匙说,“这两天我一直闻到臭气,并没在意,直到今天下午我去梨园里找壮壮,才知道弥漫在空气里的是尸臭气。”说着,推开房门,将二人请进室内。
二人一前一后,随着老邱彬彬有礼的手势,走进到房内。环顾一周,发现老邱的住室相当城市化,外间是卧室兼客厅,东墙处有两扇关闭的小门。家具虽不多,但收拾得井井有条,中间是一个欧式单人床,西墙的屋山处是一溜实木衣柜,东墙处的两扇小门之间是一对欧式的布艺沙发,对着床是一个电视。家具虽然不多,但从光泽度来看,都是些新家伙。按说,打工生活不稳定,一般打工者都是以凑合为主,绝对不会买新家具。可如何看,这套标间的里里外外都没有“凑合”的意思,从床上的铺盖到家具家电的一应俱全,如何看都像带“星”的宾馆标间。看到这儿,老单忍不住感叹说:“家里布置得不错!”
“什么不错,比要饭强一点。”老邱淡淡地说着,将二人让到沙发上。
秦奋像是对老单的话题很不感冒,坐下来,转到正题上问:“这地方人来人往,两天了,就没有别人发现死者?”
“人是不少,可很少有人朝里走呀!”说着,老邱压低了声音:“那人不像是一般人,从头到脚都是牌子货,说不准,有可能是被人图财害命了!”
“没想到老先生深居在花园里,眼力如此锐利。”老单打量着站在床边的老邱说。
老邱笑笑,解释说:“没事时,我爱逛大商场,买不起,能看得起,什么国内名牌,国际名牌,都知道一些......光死者手脖上那块伯爵,我干几辈子也买不起呀!”
听老邱如此一说,二人不由暗吃一惊,因为他们并没有在现场看到那块伯爵。
“你是说那块表刚才还在?”老单急急地问。
“怎么?现在不在了?”老邱吃惊地反问。
“既然那么贵重的手表当时都没有被捋走,说明犯罪分子不是图财害命!”老单若有所思地说。
“是不是仇杀?”老邱想了想,试探地问道。
“现在一切都有可能。”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的秦奋说,“前几天你有没有看见过死者?”
老邱说:“这里天天人来人往,我哪有工夫瞅那些闲人?”
秦奋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说道:“大爷,您提供的线索和细节关系重大,太谢谢您了!”
“你看,只顾着说话呢,水都忘了给二位倒了!”老邱很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随时会来找你了解情况,留着下次来喝吧!”秦奋止住出门相送的老邱说。
见秦奋急着告辞,老单也只得起身跟着朝外走。
二人告别了老邱,秦奋问老单:“刘大朋呢?”
“忙110那头。”
秦奋“嗷”了一声,说:“就不要让他参与此案了!”
老单以为秦奋嫌刘大朋没经验,解释说:“刘大朋是有点外精里迷,可是不让他来,人手岂不是更少?”
“不管人多人少,你我兄弟在此一博!”秦奋说。
老单点点头,回身朝老邱的住处望望,问:“你觉不觉得老邱异常?”
“你是怀疑那块伯爵?”
“不只这些。”
“不如这样,你现在回所里查一下老邱的信息。
车就在路口。”秦奋说着将车钥匙从腰间取出来,递给老单。
老单说了一声好,接过车钥匙抬头看了一下天色。
按照时间推断,这时候刘大朋应该已经将“嫌疑人”曲大春带回所里了,当然还有那对临时鸳鸯。如果不出所料,尚志现在一定在派出所门口的某个角落里藏着。尚志回回守门待兔,上一次因为一时找不到发票,兑不了现金,老单费了好多口舌才将他哄走。这一次请其出山前,张口就说:“先把上一次的账结了!”可眼下大案在即,去哪里给他凑发票套现钱?想到这儿,老单掏出手机拨通了刘大朋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