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青年作家(201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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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物(3)

罗菲:你会经常和年轻人在一起念诗吗?

于坚:我们经常这样,我们经常讨论诗。我跟他们最重要的一点是,帮他们认识到好的东西是什么,帮他们重建经验。今天的知识很丰富,但年轻人缺乏对知识的判断。比如曾经伟大的经典,年轻人会以为过时了,遥远了。他们以走红与否来判断文明的价值,这是年轻一代的误区。我和他们在一起主要是告诉他们什么是真正好的东西。文明是一个金字塔结构,文明的生态是一个平台。每个人都有一刻钟的机会,但是它是有一个金字塔的价值体系的。尽管安迪·沃霍尔讲每个人出名15分钟,但实际上安迪·沃霍尔自己不止15分钟。因为他的确预言了这个时代,关于人的生存状态,他必然居于金字塔的塔尖。

罗菲:人类文明有其经典的因素。

于坚:人是材料决定的,文明也是一样的,文明也是在黑暗里不断淘汰决定的。如果只有一首诗,这首诗肯定是唯一的最好的。但有很多诗的时候就要进行比较,留下最好的,就有经典的问题。我觉得这是上帝创造的游戏,不可能结束。15分钟是15分钟,经典是经典。安迪也许鄙视经典,但仅有经典会招降他。我认为这种事情不会结束,不可能每个人只关心自己面前那个平台。如果嫉妒、较劲、最高都不存在了,那么人类都变成一群绵羊了。

艺术家

徐冰

文字背后的故事

文/王菲宇

徐冰

1955年出生于重庆,1981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并留校任教。1987年于中央美术学院获硕士学位。曾于1990年受美国威斯康辛大学邀请为荣誉艺术家,移居美国。2008年回国,为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1999年他荣膺美国文化界最高奖“麦克·阿瑟天才奖”;2004年在英获得世界视觉艺术最大奖项——首届“Artes Mundi国际当代艺术奖”;2007年在荣获美国版画艺术终身成就奖。徐冰与现当代中国文学界颇多交流,著名诗人欧阳江河曾为其作品写作同题诗歌《凤凰》,著名评论家李陀、诗人翟永明也数度为其撰写采访与评论文章。

邂逅:“德里达”还是“铃木大拙”?

艺术家徐冰已经忘了自己第一次知道“德里达”这个名字是哪一年。但他记得,那是一篇评论他艺术创作的文章。自那以后,他发现许多中外学者、艺评家,甚至学生的论文都喜欢用德里达的理论分析他的艺术。尤其在评论作品《天书》时。

1980年代末,徐冰用木版印刷术,制作出装置《天书》。地上堆陈着线装书,天上垂下的书卷模仿了古代经文的样式,墙壁四周的纸张则借意公共报栏。所有纸张都密密麻麻印满文字,这些“文字”看似真实与熟悉,但再一细看就会发现根本无法阅读。徐冰将通常的汉字拆解开来,创造了四千个崭新的“伪”汉字。

徐冰自己曾经带着些戏谑地表示,在文化人言必称德里达的年代,套用“解构”理论来“解构”《天书》太合适了。因为太多人把他的作品与“德里达”联系在一起,徐冰一度觉得自己必须要把“德里达”和“解构”搞清楚,否则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但他到现在都没有把任何一本他的书从头到尾读完过。徐冰喜欢的,是铃木大拙的书。他解释说:“我是真正的东方人,读起中国哲学、禅学这套东西都觉得舒服得很。”

“想到而说不出的东西”

东方的哲学和禅学曾经不止一次在徐冰的作品中出现。在纽约911事件之后,他在曼哈顿世贸中心废墟附近收集了一些“双子星”倒塌后的尘土,将它们处理成极细微的尘埃。2003年,他把磨细的尘土塑造成白色的玩具娃娃带到卡迪夫。在卡迪夫国家博物馆内,徐冰布置好两列PVC材料模板后,他将尘土喷撒到空中,使它们沉降在画廊里爱德华时代的镶木地板上。揭去模板后,呈现在地板上的是一个古老的禅宗偈语“As there is nothing from the first,where does the dust collect itself ?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很多人觉得徐冰的《何处惹尘埃》有种“四两拨千斤”的智慧。然而徐冰觉得作品只是呈现了他一贯的创作理念:不管是何种艺术自然是使用的材料越简越少越好。用一种材料能说清的就不要用两种,如果多用一种材料又没有多说什么话,就一定不要用。

有一段时间,徐冰总要随身带着铃木大拙的书,特别是他的一些带有禅入门性质的小册子。随手翻开任何一页,就觉得一种想到而说不出的东西就被他说出了。就如铃木大拙的书作一样,徐冰的艺术创作常能带给人说出了“想到而说不出的东西”的感觉。

徐冰语录

艺术语言与作家语言

艺术家的本事是必须要对这个时代有种超出一般人的认识,而又懂得转换成过去没有的,一种全新的艺术语汇来表达的能力。所以艺术语言的贡献是重要的,就像作家,有些人只会讲故事,但是有些人建立一种文体,把故事讲得更好,又给别人提示了一种方法。最终还是在文体上有所建树的作家,是对人类文明有所贡献的。

“背后的故事”

2004年,徐冰应邀在德国东亚美术馆举办个展。第二次世界大战末,这间美术馆中90%的藏品被苏联红军抢回苏联。在谈论这些佚失作品时,馆长布茨(Herbert Butz)说的一句话让徐冰深感触动:“当然,我给你讲的只是这些作品、在这段时间内的事情,我相信,在这之前它们一定有更长的故事。”

布茨馆长的话在徐冰脑中生了根,生长出作品《背后的故事》。徐冰决定做一件新作品,并且结合“博物馆的历史、柏林的历史、我本人的文化历史”。几经权衡,徐冰选择了三幅作品:中国明朝画家戴进的《松亭贺寿图》、日本战国时代画家狩野永德的山川风景画,以及日本桃山时代的六扇佚名屏风绘画。

使用毛玻璃的灵感则偶然产生于西班牙转机中。徐冰看到签票处毛玻璃后的盆栽植物,光线投射,植物的剪影活像一幅水墨画。那一瞬间,他想到了郑板桥依竹影画竹的故事,中国山水画的知识、光影的经验也一并在脑海中浮现。他因而设计了三个装有毛玻璃的灯箱,并将它们摆放在这些画作以前的陈列之处。徐冰向来喜欢日常生活中看似无关紧要、随手可得的物品。《何处惹尘埃》《烟草计划》中他都用上了很多不起眼的现成品。这一次,编织袋、渔网、塑料箱、树枝、麻丝、鱼线、旧报纸都成为了原料。在光影和毛玻璃的帮助下,这些看来并无价值的现成品,如魔术般变成了亦真亦幻的山水画。

徐冰将“破烂”变成装置的过程,原先只在大英博物馆的纪录短片中展露过一次。2011年,大英博物馆首次邀中国当代艺术家办个展,徐冰带去了《背后的故事-7》。三号馆的大门敞开,让人们远远就能看到展厅里高达四米的毛玻璃灯箱。灯箱里是一副雾气氤氲的中国山水画。只有走近装置、绕到灯箱后面,观众才会发现,这幅山水画原来只是用些废弃物构成。

山水卷轴与光的绘画

视频记载了徐冰和助手们为完成装置的十天奋战。他们在伦敦就地取材,从不同角落找来了玉米皮、报道威廉王子大婚的报纸和其他废弃物。枯枝和树叶则来自英国皇家植物园,在使用之前,全部被放入冷柜中冷冻三天。徐冰和助手小心翼翼将这些材料用透明胶布固定在毛玻璃背后。他创作的灵感是大英博物馆馆藏的一幅清初“四王”之一王时敏的山水卷轴。展出时,这件珍贵的藏品被放置在徐冰的大型装置一旁。虽然使用的材料和方法差别巨大,但“破烂们”经由灯光照射,投影在毛玻璃上的轮廓与原画基本无二,甚至呈现的节奏、章法和气势都与王时敏所使用的相似。

“大英这次的创作”让我发现了‘光的绘画’的概念。这次的效果丰富细腻,让观众震惊。”在对《背后的故事》系列进行回顾时,徐冰毫不谦虚地评价这次成功的创作。

大英博物馆的亮相是背后的故事系列在七年间的第七次现身。无论是何时何地现身,这些作品都吸引了大量关注的目光。在艺术研究者们看来,徐冰的《背后的故事》系列蕴含着无数解读的可能。无论从自然风景、视觉理论还是从文化记忆、档案记录视角出发,《背后的故事》都可以被大书特书。

建筑大师贝聿铭很喜欢《背后的故事》系列。他把徐冰请到自己设计的苏州博物馆,希望也能为博物馆的开幕带来一件作品。徐冰选择了那里的一幅龚贤的山水画作为灵感,创作了《背后的故事-3》。龚贤画作中层层积墨的“披麻皴”笔法,被徐冰用真实的苎麻在装置中再现。2008年在浙江第三届中国媒体艺术展制作展出《背后的故事-4》,依据的是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的《富春山居图》后段《无用师卷》。这幅黄公望的名作先是因险遭焚毁的故事被奉为传奇,后又在历史变迁中留下的自己的印记。然而徐冰却无意于用装置简单地为艺术品背后的命运故事做注脚。

徐冰语录

现实生活与梦的感知

其实中国人很懂得“意念”的作用—作为现实的一部分。怎么讲?所有的意念也好,精神也好,让人们满足了现实生活中缺失的东西。我们感受到的真实生活也是要通过你的意念和“意识到”来确立的。

任何东西最终决定是否存在,不是真正由存在决定的,是由意识到决定的。比如说,我知道我梦见了谁,我把梦作为我现实生活的一部分,因为实际上在梦中,我感受到的程度和我现世生活中感受到的是完全一样的,不是指内容一样,是感知程度是一样的。就像我母亲有一次,说她昨晚又梦见谁了,她就说怎么就不让我梦见你父亲。作为一个很有佛教传统家庭出来的人,她就很期待能让她梦见我父亲。她认为梦到了,就是感知到了,这一段感知的时间,与她们在一起时其实是一样的。

符号的真实与虚幻

在近三十年多年的艺术创作中,徐冰沉迷于拆卸、重组以及随之产生的真实性和虚幻性。他的作品《天书》被认为是“85新潮”装置艺术的高峰之一。此后徐冰移居美国,又回到中国,但作品很多仍在符号的真实与虚幻上做文章。《风景》系列中,他在纸上用浓墨勾画山峦河川,风景中的元素是经过编排的中国字。这种符号的游戏,一直贯穿入《背后的故事》系列。《背后的故事》系列中,用树枝、棕、麻勾勒的草木、楼台,与他在《风景》中以文字组合而成的山水,有异曲同工之处。2003年开始,他开始创作《地书》。这本书讲述了一人的日常生活,但没有一个字,全是各种图标。

在柏林创作《背后的故事-1》时,徐冰用纸笔画下了作品的草图、标识了灯光的位置,更写下了这次创作的六条核心要义。六条中的最后一条即是:“观众可到展厅墙后面去。”

魔术师通常惮于解密,但徐冰却邀请观众到灯箱后面来看他影像魔术背后的故事。他在当时的展览图册中这样写道:“最终,观众看到的是隐藏在这些优美画面背后的东西,我们是会被事物的表面现象所蒙蔽,特别是美的东西,只有努力找寻隐藏于外表下深层次的东西,我们才可以探究其不为人所知的内在。”

《凤凰》最受文人和底层工人喜欢

2008年,他应邀为北京环球金融中心新大厦一层的玻璃中庭制作一尊雕塑。第一次看到建筑工地,徐冰觉得非常震撼:外来务工人员修建豪华的高楼大厦,工作环境却是那么可怜。于是他决定从那处工地搜集建筑残片和工人们使用的工具,用来创作凤凰展翅起飞的雕塑。

开发商拒绝了这对鸟儿,但徐冰决心完成它们。他在北京郊区的一个工厂里继续制作,最终花费了两年时间才大功告成。用建筑工地的废料搭建的两只鸟——一凤一凰一共12吨。这件庞大的装置作品先是在北京今日美术馆展出,后来又来到上海世博会。

2014年夏天,徐冰出现在一场名为“与文学重逢”的座谈上。当时《凤凰》远渡重洋,正展翅在美国圣约翰大教堂的门前。徐冰说,自己的这件作品在中国当代艺术圈子里不受欢迎,“有两种人最喜欢,一是文学家,二是社会底层比如出租车司机。包括在纽约展出时,装置工人都特别爱干这个活,因为每个材料都是他们熟悉的,他们感到在装置自己的作品。”

在《凤凰》的制作过程中,李陀、欧阳江河等都来看过,都对徐冰产生了启发。徐冰的作品同样给这些作家带来了灵感。看了徐冰的《凤凰》,欧阳江河在两年时间里七易其稿,写作了一首同题长诗。在徐冰看来,欧阳江河的这首诗独具“一种可触摸感”,诗歌中的密集用典,恰与装置每一块材料背后的故事相呼应。

徐冰语录

思想方法与艺术创造

我很反感所谓好的和标准的现代艺术,在西方,培养大量的艺术学生都会做这类艺术,他们都是按照西方艺术史写作的脉络来培养学生的,所以大量的艺术家都会做这套程式化的工作,其实他们都挤在这样一条窄路上,作品都是千奇百怪,但创作的线索与思维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根本的、核心的创造力。

中国当代艺术也是这样的问题,但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中国当代艺术未来的可能性。因为中国社会具有潜力,中国当代艺术也就是有潜力的。对当代艺术的判断,真正要看这个国家的当代艺术,到底提供什么新的思想方法,对整个艺术进展有什么新启示、新作用。现在,中国艺术家离这一步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