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燕高照犹豫了一下,却道:“你……你二师兄何在?”
范离憎道:“师父是想见二师兄吗?”
燕高照双目微阖,轻轻地点了点头。
范离憎正待起身,却觉自己的衣衫被穆小青从身后轻轻拉了一下,随即听得她道:“我这就去找二师兄。”
言罢,穆小青立即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范离憎本就担心自己对寨中情形不熟悉,难以顺利找到侠异,既然有穆小青代劳,他倒可暂且安心。
不多一会儿,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推门而进的除了侠异、穆小青外,还有佚魄。
侠异快步走到燕高照榻前,恭敬地道:“师父有何吩咐?”
燕高照吃力地道:“寨内……寨内情形如何?”
侠异小心翼翼地道:“寨中事务,大师兄了解得更多一些。”
燕高照低声道:“佚魄,你……说说吧。”
佚魄道了一声:“是,师父。”当下便将寨内大小事务向燕高照一一禀报。
范离憎垂手立于榻前,他惊讶地发现当佚魄向燕高照禀报时,燕高照显得心神不定,隐隐有不耐之色,但寨内事务繁多,佚魄虽是拣些要紧的事情说,但一时也不易讲完。
佚魄只说出了四五件事,燕高照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这些小……小事,还要提它?为……为师辛辛苦苦调教你们,难道……难道什么事也……也办不了吗?我命不久矣,你竟还用这些事来烦我!”
佚魄连声道:“是,是,弟子知错了。”
燕高照哼了一声,道:“我有事要……要与侠异说……”
佚魄身子微微一震,随即道:“是。”
当下他与范离憎、穆小青一齐告退,出了屋子,站在长廊上,穆小青微垂着头,默默出神,而佚魄则背负着手,在长廊来回踱步,他的脚步虽然放得很轻,但看得出,他的心情很烦躁。
过了少顷,侠异推门而出,他的双眉紧锁,脸有忧郁之色,见了长廊上的三人,便轻声道:“师父他心神不定,说是……说是只怕……离死不远,他还说我比较细心,不能担当大任,但可辅佐师兄弟,师父希望日后不论谁继任寨主之位,我都要多多出力……”他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师兄弟之间,谁不比我强?何况师父也绝对不会有事的。我劝慰了一番,师父心情稍定,说想试一试无害寻来的药。”
佚魄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随即对范离憎、穆小青道:“你们进去吧。”
再次见到燕高照时,他的神情果然平静了不少。
范离憎便将瓷瓶中的“蓝凤神水”倒入一个碗中,再将勺子竖立于碗中,把另一只碗中所盛的半碗清水沿着勺子缓缓注入药中,随后用勺子将药水顺搅九圈,再反搅九圈,最后用一只盖子将药水盖住了。
范离憎对着这碗药水,双目微闭,口中轻念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这才将盖子掀开,轻声道:“苗疆的蛊术颇为神奇,其实他们种下的蛊据说也是有好有恶的,苗人炼药时,常在药中下蛊,用药时,需以咒语将蛊引发,方有药效,是真是假,却是不知,眼下师父病危,姑且信之。”
他在药上大做手脚,其目的就是要印证先前他所说的“此药服法颇为复杂”这种话。
范离憎知道“水族”中人的目的是为了从燕高照口中得到一个秘密,所以他们绝不会在这时候对燕高照下毒手,相反,水族中人要想让“戈无害”得到燕高照的信任,就必须做出能取信于燕高照的实事。
在范离憎的帮助下,穆小青为燕高照一勺一勺地把药喂完。
这时,文规与杜绣然推门而入,文规轻声道:“八师弟,你长途跋涉,想必十分劳累了,还是由我在这儿守候吧。”
范离憎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杜绣然以异样的目光看了穆小青一眼,毫不避嫌地上前拉着范离憎的手,道:“我们走。”
范离憎想到穆小青方才黯然神伤的情形,不由有些尴尬,轻轻一挣,欲摆脱杜绣然的手,没想到杜绣然反而拉得更紧了。
范离憎不便过于强硬,当下向燕高照告辞退出。
在门户重叠中穿行时,范离憎心中忐忑不安,只恐自己无法找到戈无害的住宿之地,没想到甫一走出思空苑,便见莫半邪已在门外静候。
范离憎一颗心当即落定。
原来戈无害居于苦吟坡,因为先前莫半邪已将思过寨内情形细细解说,范离憎知道与戈无害同在苦吟坡的还有燕高照的另外五名弟子,分别是佚魄、穆小青、文规,以及第四弟子池上楼,第十三弟子弘月,其中弘月年仅九岁,武功多半是由大师兄佚魄传授。
范离憎步入戈无害居处“金戈楼”,刻意收敛目光,不肯东张西望,以免露出破绽,尽管如此,他仍是清楚地感觉到“金戈楼”与“思空苑”的阴暗沉闷完全不同,里面的陈设无不显示出这儿的主人是一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当他的目光不经意扫向西向的窗口时,目光倏然一跳,几乎惊讶失声。
窗台上赫然有一个花瓶,花瓶中插着一朵白色的花!
神秘白衣女子!
神秘的白花!
范离憎心中迅速闪念:“是衣姑娘……”
一阵清脆的风铃声把范离憎的思绪牵回,只听得杜绣然道:“无害,我送你的风铃,你为何挂在角落中?”
范离憎转过身去,只见杜绣然正微仰着头,在拨弄着挂在床前的一串风铃,清脆悦耳的风铃声让人心情为之一振。
范离憎心中想着窗台上那一朵洁白的花,随口道:“挂在那儿方便……”
“你……”杜绣然柳眉一竖,脸有嗔怨之色:“为何这一次回来,你变得笨嘴笨舌了?”
一旁的莫半邪哈哈一笑,道:“无害远赴千里之外,途中辛劳可想而知,他能陪着你说话,已颇不容易了!”
杜绣然撅了撅嘴,嘟囔道:“谁稀罕?”脸色却缓和了不少,她自语一般道:“小竹这丫头,你这些日子不在寨内,她就疏懒了,风铃上都积了不少灰尘,真该好好教训教训她了。”
正说间,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片刻后,门口处出现了一个颇为俏丽的婢女装束的年轻女子,见了众人展齿一笑,一一施礼,口中道:“婢女小竹向无害公子、阿绣姐姐、麻叔问安。”
杜绣然皱了皱眉头,冷声道:“寨主身染重疾,你身为寨中丫头,却是笑逐颜开,是何居心?”
小竹一愣,委屈地道:“我……我见无害公子平安归来,所以……”
“住口!只知花言巧语,你以为人人爱听么?”
小竹楚楚可怜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眼眶中已有泪水盈盈欲滴。
范离憎心道:“杜绣然未免太过刁蛮,平白无故发这莫名之火。”于是对小竹道:“阿绣只是与你说笑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话未说完,杜绣然已一把拉下挂着的风铃,猛地掷于范离憎身上,恨声道:“戈无害,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喜欢与这小贱人说笑么?”
没等范离憎反应过来,杜绣然已如一阵风般冲出门去,经过小竹身边时,右手暗使一式擒拿之术,便见小竹“啊”地一声惊呼,身不由己地向一侧跌去,重重撞在了门框上。
范离憎牵累了小竹,颇为内疚,忙关切地道:“你……你没事吧?”
小竹强自一笑,低声道:“饭菜已准备妥当,麻叔也在这儿用饭吧?”
莫半邪摇头道:“我需得侍奉寨主,不能多做逗留,无害,时值正盟多难之秋,纵使在思过寨内,也要多多留心。”言罢亦向范离憎辞别而去。
小竹端来饭菜,菜颇为精致,比范离憎在“试剑林”中所用的饭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小竹很是乖巧体贴,一直在一侧伺候着范离憎,范离憎自幼便流落江湖,从来没有人如此温柔待他,即使是姨娘水红袖,也因为范书之故,对他十分冷淡。所以,面对小竹的小心伺候,他反倒颇不自在,匆匆吃了个半饱,便搁下碗筷了。
小竹为他沏了一盏茶,方收拾碗筷出去,屋内只剩下范离憎一人。
他借机将屋内情形细细打量了一遍,随后慢慢地踱至窗前,凝视着窗台上的那朵洁白鲜花,心中思绪万千,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闪现,顿生唏嘘感慨。
试剑林……白辰、刀诀……白衣女子……戈无害、莫半邪……旋字剑诀、申盾……十大名门……思过寨……水族……
思前想后,范离憎也不明白这一切本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和事,如今却为何不可思议地被自己一一遭遇?
正怔神沉思间,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范离憎暗自告诫自己:“我的身分是戈无害,是金戈楼的主人,不可太过紧张!”
于是他等脚步声走得近了,方缓缓转身,以显示身为主人所特有的从容不迫。
不料,他尚未完全转过身来,忽觉腰间一紧,已被人拦腰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