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万物集:奇异短故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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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纯洁的人都会变成石头

78.石头

布维克这座镇子的一块石头暗示着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争。

将军带领着他的骑兵部队迎战入侵的敌人。两军如同棋盘上的棋子,布列整齐。不过将军的部队都骑着战马,手拿长矛。而敌军前阵是盾牌,后面则是无数的射箭高手。将军的战士们奋勇向前,全都死在了那漫天的飞箭下。

然而敌人们也没有好下场。将军没有死,他全身穿着铠甲,冒着剑雨冲进敌人的阵营,独自大开杀戒。那些金属的利箭对他来说毫无伤害,似乎什么也不能刺进将军那坚硬的身体。

最后活着的士兵跪在地上求饶,企图让眼前这个恶魔般的人放过他。但将军双眼赤红,挥刀砍向士兵。那个可怜虫以为自己逃不出死亡的命运了。但将军的刀举到半空便停止了,将军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态站着,仿佛凝聚在时间里。

那个士兵好过了很长时间才敢爬起身来,他惊奇地发现将军变成了石头。

镇子里的人是在街头的一座像上读到这段历史的,于是就把那座石像当成了将军。很多年后,年轻的贝尼无意间在街边的饭馆里发现了另一块石头,上面记录着一段话:“纯洁的人都会变成石头。他们永远守望不能安葬,注定留在这荒凉的异乡受苦。”镇子里的人们都是虔诚的。他们开始怀疑,自己不曾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79.灯光

无法想象,曾经没有灯光的时候,人们是怎样度过黑暗的夜晚。

他们会在夜晚来临时聚集在村子的空地上,点上木柴,熊熊的篝火足够照亮每个人的脸。孩子们在一起玩耍,而男人和女人们则彼此唱着歌,说着情话,站起身牵手跳舞。

月亮是入夜后最璀璨的神。当它明亮时,发出透明般淡黄色的光,繁星也变得暗淡。人们对神秘的黑暗怀有敬意。

后来,每个人都有了家,家中都有蜡烛。

这个世界一到夜晚,就会亮起蜡烛与油火。那些随风晃动的火焰让每个人沉醉。他们待在家中,守望着烛火,就如同看到了自己恍惚间的命运。在昏暗的光亮里,无数的事情在暗自发生:晚饭,私通,凶杀,阴谋,安慰,爱情,死亡。但贝尼知道,一旦那些蜡烛燃烧将尽,烛火熄灭,也就意味着,死一般的沉寂来到。

80.秋千

长大成人后,我依然喜欢在草地上荡着秋千,闭上眼睛享受着午后的阳光。烦恼和困惑都忘记,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是种幸福,哪怕受苦,这本身,也是一种幸福。

贝尼无心和我一起感受幸福。他的心愿是四处游玩,了解这个世界过去到未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不过,他对坐在秋千上的我说,他童年的时候曾经目睹了一件关于秋千的故事。我暗想着贝尼幼年时会是什么模样。

那天贝尼正和伙伴们在草地上追打嬉闹,不过他们很快就停下了脚步,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那边有个小女孩,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荡着秋千。一首舒缓的曲子飘进了贝尼的耳朵里。女孩把秋千荡地越来越高,整个人随之置身半空。贝尼和伙伴们看着仿佛飘在蓝天中的女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贝尼说着这些话时,我看到他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我忽然对眼前这个无所不知的男人有了一些疑惑。也许,他和我一样同样渴望着另外一些未知的东西。于是我从秋千上下来,对他说:你也坐上去试试吧。贝尼望着我,脸上回到了原本的样子。他对我说:这个故事还没有说完。

小女孩欢快地荡着秋千,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那群男孩。他们愣了没多久,其中一个男孩忽然冒出了句话:我也想玩。几个男孩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起走上前去,把女孩拉下了秋千。他们一个个地坐上秋千玩,贝尼也在其中。贝尼荡着秋千,看着那个摔倒在地的女孩独自哭着。哭声在他心中仿佛是先前的歌,让他难忘。

贝尼讲完这个故事就转身离开了,继续他的旅程。我重新坐上秋千,想象着他的童年,双脚蹬地,却怎么也荡不高,于是我想,自己是怎么也回不到童年了。

81.大桥

龟和蛇在大江两岸镇守已经有很久的日子里。遥想当年他俩都是大禹的部下,感情深厚。为了治理洪水,龟驮着神土筑堤防,蛇用神尾开辟江河,导水泄洪。他俩配合得很好,于是大禹在洪水过后让他俩坚守在大江两边,防止洪水再次泛滥。

时间长了,两个人隔着一江水,骤生寂寞。他俩互相想念,止不住想见面。可百姓们怕他俩见了面就顾不上提防洪水了,于是千方百计地阻止龟和蛇相见。他们在江边建塔,每天对着龟与蛇唠叨着治理洪水的责任与使命。

龟和蛇就像大禹一般都是爱护百姓的神灵。他们不忍心看到百姓们难过,但彼此思念之情却越来越重。他俩相约半夜里子时偷偷相会片刻。可有天却被更夫发现了,于是之后每天到了子时更夫便故意不敲一梆。龟蛇听不到子时敲梆,便不敢相会,心里痛苦极了。

贝尼那时是个才子,他经过江边,听完百姓们讲述龟和蛇的故事,心里起了怜悯,便拿起画笔,在江边画了一幅江上彩虹图,想以此慰藉他俩的相思之苦。

恰巧,此时天上有位仙女经过,她看到了贝尼和他的画,心生爱慕,便照着画的样子在天空随手一挥,大江之上瞬间出现了一道五彩的虹,横跨两岸。它慢慢降落,成为了一座彩虹桥。百姓们纷纷跪倒感恩。

而龟和蛇也得到许可,可以每天在桥上相会一次。

82.糖葫芦

每一串糖葫芦里都有一个精灵。如果你仔细地看着那包裹在山楂外面的糖浆,就会看到它的笑脸。

贝尼和他的女人逛街时遇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老人坐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女人在老头面前站住了,望了望贝尼,指着木棍上插着的一堆糖葫芦,像是在演出一幕哑剧。

贝尼从上面挑了一串看上去稍大点的,递给了女人。贝尼问老头价钱,老头伸出了两根手指,他掏出钱包,递给他两块硬币。老人笑了,晃悠悠地起身往被走去。贝尼忽然觉得,老头似乎就是为了他和女人而在此等待的。这个念头很可笑,但不能否认它的真实性。快走完一条街的时候,女人把手中的糖葫芦吃的只剩一颗山楂。她看了看它,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大惊小怪地喊着贝尼,让他来看。她说:山楂上映着一张脸。

他低头看着,果然是有一张脸,它封存在那层透明而反光的甜蜜里,左右摇晃。贝尼看得出,那是女人的脸,鲜活而白嫩,充满青春的欢快。她问贝尼:“你看到了吗。”贝尼点了点头,说:“那是一个精灵。”女人开心地笑了,她把最后一颗递给了贝尼。贝尼拿在手中,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地放进嘴里咀嚼,甜腻的糖浆以及略酸的果子。

83.坠落

贝尼从遥远的童年时便害怕攀高与坠落的感觉。刚搬家到五楼时,他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去,两腿颤抖。他试着让自己胆大一点,但无济于事。经常在梦里,他从悬崖上坠落,那种恐惧却喊不出声的感觉让他不停地在深夜惊醒,然后他睁大了眼睛,一个人去面对那无边的黑暗。只有在平坦的大路上行走时,他才会安心。

成人后,他经常和朋友们去爬山,他似乎渐渐忘记了童年的噩梦,并不会害怕。只是当他站在山顶边时,心中不时有个声音对他说,跳下去吧,跳下去,看看会发生什么。有几次他甚至已经迈开了一条腿,但很快清醒过来,远离了边缘。贝尼惶恐地坐在地上,周围的朋友没有察觉。

他的第一个妻子一直陪他到终老。当那个女人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贝尼看着她满脸深深的皱纹,干瘪的身体,不禁万分心酸。女人早就发现了贝尼的秘密,从他的容貌。但她并不说出口,也不会在意,因为她是爱他的。在这一点上,贝尼保持了同样的忠诚和深爱。在她去世前的几个时辰,两个人都在回忆着一件往事。

那是贝尼第一次去游乐园。女人很欢乐,拉着他来到过山车面前。贝尼看着那上下翻转,呼啸而过的车子,心中莫明地忐忑与恐惧,手和腿都不自然地抖了起来。当然,他不愿意被女人看到。女人高兴地说:“我们一起坐吧。”贝尼点了点头。他俩并排坐着,系好安全带。车子缓缓启动。贝尼面带微笑,和女人对视。

过山车俯冲,飞速地上坡,坠落。贝尼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他仿佛死去了,梦里一般想大声喊出来却又发不出声音。那种感觉忽然超越了恐惧,变得有些刺激和美妙,如同飞翔。

落地后,贝尼睁开了眼睛,看到女人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他假装镇定地问:“看我干什么。”女人回答说:“刚才我一直在看着你。”贝尼有些尴尬:“你不害怕吗。”女人摇了摇头,说:“我不怕。”贝尼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怕。从小就害怕。”女人骄傲地说:“看来你还不如我一个女人。”

从那之后,他俩的爱就一直延续到生命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