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动物园
贝尼很多时候都是独自生活,但他却不孤单。夜里,家里就是一个动物园。
吊在屋顶的是成群的蝙蝠,它们没有传说中的可怕,喜欢吃果实和蚊子,不时飞过头顶,发出吱吱的声音。书桌上,猫咪和小狗正在开会,讨论着明天的早饭问题,主人不知道会准备什么,天天吃人造粮简直腻死了。
北极熊靠在窗户下面,用窗帘把自己身体裹了起来,睁大眼睛正想着什么,大概是想家了。它的家在很遥远的地方,这里白天的闷热让它很不适应,只有凉爽的夜晚才能喘口气。
长颈鹿把脖子伸出窗外,不知道在看星星还是吃树叶,几只萤火虫围着它飞来飞去。地板上,蚂蚁和蟑螂爬来爬去,躲避着巨人的脚掌,很快从一个墙缝钻入另一个墙缝。蜜蜂乘着月光钻进花朵里采蜜,一只蜻蜓也闯入了屋子,慌忙地飞着,不时撞到墙壁。
半夜,乌云来了,某个时刻忽然开始下雨,粗大的雨点密集地掉落大地,像是子弹一般。贝尼躺在蚊帐里,被弄醒了。他听着外面的雨声,恍惚间似乎想起了很多事,心里一阵惆怅,但他却不能捉住它们,仿佛帐子里有一些细小的会发光的东西,它们围绕着自己,贝尼知道,那会让自己流泪。他半坐起来,依稀看到了屋子里的一切,那些熟悉却又陌生的动物们,人们睡着后,就是它们活动的时候了。
贝尼很想加入它们的队伍,说些什么。但就在他发愣的时候,黎明到来了,第一缕光线照射进来,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白天是属于人类的,动物们躲了起来,没有人能找到它们。只剩下贝尼一人,还躺在床上。
108.仇人
长安街上随处可见我的仇人。屋檐上阿蒙用黑布遮住脸,静静地站着,他以为这样我就认不出他。睢阳河边,那个拿着刀卖肉的胖子叫杜平,他看上去笑容可掬,实际上却在等着机会杀我。而小毛每天蹲在肮脏墙角晒太阳,用无神的眼睛盯着我,腰间的那把剑轻轻作响。更可怕的也许还不是他们,在这条不长的长安街上,那些混在人群里的陌生人影才是最致命的,他们表面上善良和蔼,心里都藏着刀。因此,我活的不轻松。
我的名字无从考证,我是个剑客,也是个杀手。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酒足饭饱后牵着爱人的手在长安街上散步。长安街那时还是一条热闹的街道,太阳晒得墙上的野草耷拉下头,我和她喜欢去街西边最出名的旺福酒楼喝茶听戏,我和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能看到睢阳河上的游船与任何企图靠近我的仇人。她偶尔也会起身为我亲自唱出戏,她是个美丽的姑娘,我还没有娶她。
真正的杀手只会有一个朋友,一个敌人。所谓朋友,无非是知己。但敌人与仇人就不同了,仇人可以有很多,敌人却只有一个。那个敌人一定武功和我一样好,说白了,敌人就是自己打不过的朋友。贝尼就是我的敌人,第一次和他交手是在一个秋天,贝尼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冷冷地站在我的面前。当我和他出剑时我发现他非同一般,我的剑舞的越来越快,一时间忘了自己在那里,可他的剑更快,我只看见眼前剑光闪动,忽的那些剑光又和到一处,直刺向我的心脏。那一刻我想到了死,但一个杀手只会杀人却不会找死。我下意识地将剑一横,只听“绛”的一声,贝尼的剑正中了我的剑柄。他收回剑,朝我笑着。
109.猴子
F镇迎来了一场灾难。一群外来物种入侵了,它们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许在地球的某个角落里潜伏了很久,也许是从外星来的。贝尼亲眼看到过它们的模样:比人类要高上三四倍,长得就像是大猩猩一般,肌肉发达,浑身都是黑色的毛发,唯一与猩猩的区别是,它们的额头上有长角,看上去就像是长着猩猩脸的犀牛。
它们闯入了镇子,用头上的角到处撞人,然后迅速占领了房屋与街道。人们四散逃跑,伤亡惨重,完全不是它们的对手,贝尼就在其中,幸运的是,他没有受伤。人们逃出了镇子,向外面求救。国家很重视这件事情,派了地面与空中部队反攻镇子,并且要求活捉其中一些做研究。
让人们惊讶的是,当军队开进镇子,发现那些长得像猩猩的家伙们装起了文明人,它们就像人类一般,有些在商店里坐着,有些在新家里睡觉,街上满是闲逛的猩猩。它们看到满副武装的人类,有些惊讶,眼里露出了某种无奈的表情。一场大战不可避免。虽然它们看上去体格比人类强壮,可杀人的装备和技术差多了,它们只会横冲直撞,很快就在人类的炮火中败下阵来,大部分血肉横飞。
只剩下残留的几个。作为机密,贝尼也是调查它们的人员之一。它们根本就不会说话,不吃不喝,几天后就活活饿死了。遗体被送到某个秘密额地方进行解刨,贝尼就无从知晓了。只是,之后的日子,每当他走在街道上,就会想起那天的情形。贝尼觉得,在街上开着车,挽着手的道貌岸然的那些,都是猴子呀。
110.图案
1954年,几个画家在巴黎聚集在一起,他们在咖啡厅坐了整整的一下午,激烈地讨论着,在傍晚终于达成一致。他们要画一幅图案,用尽所有的色彩和自己的才华,让世人为之沸腾。事实上,他们确实做到了,因为贝尼就是其中之一。
画家们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在一间昏暗的出租屋里。贝尼一生里干过很多工作,可以说他无所不通,但贝尼绝对不是个万能的智者,这个世界上未知的事情还是太多太多,他知道的越多,也就明白自己的无知。但贝尼最喜欢的大概就是绘画了。它能够让自己的知识没有用武之地,在绘画时,贝尼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快要能抓住某种天空上的东西。
那幅图案终于完成了。贝尼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它:复杂却不繁琐的符号,连接成巨大的图形,仿佛这地球上从未有过的密码一般,没有人能分辨出到底有多少种色彩,人们只是被它的美丽所折服。贝尼都忘记自己参与画了哪一部分,只记得当他们把它放在艺术馆的大厅展示时,每天来参观的人挤满了屋子,从早到晚没有停歇过。人们纷纷赞扬着画作,把那图案供奉成神明。他们很是满足。
事情发生在展示的第五天。大厅里依然人头攒动,大家有序地参观着画作。忽然,正在看着图案的一个男人指着画作,叫了起来。他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哭了起来,扭头离去了。紧接着,人们不知道为什么,纷纷看上一眼就离开,过了一会儿,整个大厅变得空荡,只剩下画家们还守着玻璃盖后面的那幅图案。贝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是明白,那图案并没有变。整整一个下午,不再有人过来。突然的空寂和失落占据了几个人的心。他们在傍晚的时候再次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们把玻璃砸碎,然后取出画作,撕毁了它。
贝尼之后再没有见到过那样的图案,他也不再想看到。美成为了痕迹,成为一种回忆,它就拥有了永恒的可能。他知道那天人们为什么都走了,因为自己也想走。
111.雨滴
男孩觉得,只要愿意,自己可以变成任何东西:一只青蛙,一只小狗,或是野草,白云。贝尼觉得,当自己年幼时,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但男孩更喜欢做雨滴的感觉。诞生在云中,纯净而冰冷,然后从高空坠落,落在地球的任何地方。世界如此广阔,他想落在屋檐上,想落在田野里,想落在行人的头发上,想落在一大片河流里。当然,他自己的意志仿佛并无作用,一切都是命运。就算是污水沟,他也不会有怨言。
有时太阳蒸发了他,他回归天空。有时土地吸收了他,他沉入深渊。更多的机会,他成为河流的一部分,流向大江,然后进入大海。大海收纳了他,男孩成为了海的灵魂的碎片,与之一起呼吸。他能够看到海里每条鱼儿,能够感受到一种无尽的力量。黑夜里某些光点在自己旁边闪烁,而暴风雨也无法打破灵魂的宁静。
他已经不能叫做雨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最后他发现,自己与大海同在。命运的终结之日,太阳照射着自己,他感觉身体在慢慢蒸发,往上飘着,快要脱离大海。他意识到,生命是一场没有止境的轮回。没有肉体的灵魂留恋地望着母亲,哭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