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往者爱慕
早晨,我终于下定决心拜访他。他住在城市的中心,而我只是个郊区工厂里的职工,吃住都在宿舍。我自己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天鼓起勇气去找他,天知道这需要多少勇气,也许对其他一些人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记得那天,整个城市都被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我坐在镜子前面花了很长时间梳理头发,打扮自己。当看不出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自己后,我才推开门,撑了一把伞慢慢地离开。
在公交车站等了很久,车来时一群人便蜂拥而上往里挤,我在人群里面有些喘不过气来,狼狈不堪,不过最终还是上了车。身旁有几个男人盯着我看,我想那会儿自己身上的衣服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不然在平时就算夏天在一个车间里上班,那些男人也不会多瞧我一眼。于是我使劲把衣服往肩上抹了一把,朝他们翻了个白眼。相比石越,他们算个屁。
自从看到石越后,我的心里一直没有平静过。我没有想到,他那样的人也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是真真实实的存在。在那之前,我只能捧着他的书,一边看着一边默默想象着他的模样。迷恋上书里的情节对于我这样的姑娘来说不过是工作之余的无聊消遣,但是迷恋上一个真实的人就不一样了。在我来说,他是实实在在的一种存在。别人都理解不了。
石越是来厂里看拍摄场地的。他的小说被改编成电影,他自己做了副导演。我不知道郊区那么多的工厂,他为什么偏偏看中这个偏僻的厂子。但无论如何,对我来说这是件好事。那是个阴沉沉的下午,我和我的室友站在阳台上,低头看着他。他没有注意我们,一直往前走。我看到了他的脸,居然和我想象中相差无几,额头饱满,棱角清晰,十分英俊。身边的女伴发出一阵骚动,我却默不作声。我想,自己并不轻浮,不是那种表面痴迷的人。但我想要的更多。
事实上,他只是一走而过。像他那样的人不可能注意到我,我只是个普通人,穿着蓝色的工作服,看着自己都觉得土气。很多人就这样在厂里待了一辈子,任劳任怨。可是我每天早上站在阳台上向远看时,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定,如今,这种感觉在他那里生了根。我夜里睡在床上,天花板上一直有某种光点要移动着。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我要找到他,告诉他我是多么爱慕他。也许他会接受我,我的生活也会从此改变。我鼓起勇气,给了接待室的那个老头一笔钱,问出了他的住址。
105.生者贝尼
那天,我正在石越的家里坐着,我和他是朋友。他没事时一直坐在家里写小说,只有当他写不下去的时候才会想到找我。他和我喝点酒,聊聊外面的事情,他很少出门,而我因为要做生意,经常在外奔波。他很喜欢听我讲自己的经历,他把那些当做写作的素材。其实,他把所有的现实经历都只当做写作的素材,以至于他看上去什么都不当真。不过,我却能理解他,正是这样,他才成为了一个出色的作家,什么事都会有代价。
他正好出门去买酒了。我一个人坐在他家的沙发上看电视,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我起身去开门,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姑娘。我承认,自己看到她第一眼便动起了歪念头,因为她长的很漂亮,也很朴质,不像晚上那些街头妓女故作妖艳。但她本来满是笑容的脸,在看到我之后却显露出失望。她小心翼翼地问:石越在家吗。
我本想如实告诉她,可心里被她那败兴的表情弄得很不舒服。我知道,她也是来找石越的。很多像她这么大的姑娘都莫名地崇拜石越,他出名,有钱,人长得也帅。她们纷纷自己送上门来,而石越根本就不在乎她们。他不停地换着女人,生活极其放荡。我看着眼前的这位姑娘,越来越有种荒谬的感觉。
她见我一直盯着她,身体有些不自然。她又问了一遍:“这里是石越家吗。”
我点了点头,忽然想和她开个玩笑。
“我是他的朋友贝尼。石越去接他的女朋友过来,今天晚上他们要玩到很晚。”我说完看着她,她的脸色变得惨白,犹豫了一下,说:“那我来的不是时候。”我用略带夸张的语气说:“看来你和他并不熟悉啊。你为什么来找他。”她的神情完全黯淡下去,低声说:“是的,并不是很熟。”我知道她心底的勇气已经消失,而我的机会来了。我对她说:“一会儿他们要回来了。我们走吧。”我能感觉到,她很想离开。
之后的事情似乎顺理成章,却又像是生活里的偶然事件。陪她走出石越家之后,我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别墅里,我只是想寻找一点刺激。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我想她被我的一番话打击到了。我们在别墅里吃了一顿晚饭,从交谈里我也得知她是一个女工,这样的女人更加容易得手,她对那幢别墅十分羡慕。然后我带她去花园里的泳池游泳。
半个多小时后我在泳池旁边和她做爱,她半推半就。结束后,她还想留下来。但我很不耐烦地把她赶走了。我对她说:“以后别再来了。”她听了默默低头穿好衣服,没有一丝的愤怒或是难过。她把头昂着,转身离开。
两年后,我去桑拿房时无意中遇到了她。她敲门进来,低着头问:“先生,我能为你服务吗。”我浑身一颤,一下子听出了她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了我。她的眼里露出难以名状的惊慌。没等我说话,她便推门而去。之后,我再没有看到她。
我把她忘了。
106.死者石越
从董君的口中听说到那个女工的故事,我是那么的高兴。那几天我正愁写不出好的故事,董君告诉我那个女人是怎样地爱慕我,他又是如何把她搞到手的。我一点也不为失去了这样一个爱慕者而感到惋惜。我知道,又有了一个很好的故事题材。第二天,我就提笔写下了一篇小说,名字叫做:玩笑。我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很快把她忘记了,找上门来的女人是那么多。
也许,与其说忘掉,不如说,我是记住了她。只有她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之中,却活在故事里。至于真实的她在干什么,过得怎么样,这与我没有多大关系了。我依然每天写着各式各样的故事,被人们赞扬与辱骂着。很多小说我都拍成了电影,但在三十五岁那年,我患上了疾病,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病床。我停止了写作,静静地等待死亡。不知道为何,当我病入膏肓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她。我躺在病床上,四周只有白色的墙壁,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护士。几乎没有人来看我,董君两年前出车祸死了,曾经的那些读者估计也完全记不得我的名字。我看着病房窗外那仅有的一点绿色草坪,想象着她轻轻敲着房门的模样。
我体会到了她的心情。后来听董君说,她做了妓女。我知道,一定是那次的经历改变了她的人生。她满怀着憧憬来找我,而我的朋友却欺骗了她,毁掉了她的希望。我想,如果那时是我一个人在家中,事情会变成什么样。这也是个很好的题材。于是我在死前最后一次找来纸和笔,写下了另一个故事。
我坐在家中,百无聊赖。这是平常的一天。电视响着,我正在喝一杯绿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那声音一直保持着均匀的慢节奏,不休不止。我去开了门,外面站着的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显然精心打扮过自己。她的表情略带羞涩,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看。我问她是谁,她紧张地微微握着双手,半天才说:“石俊,我是特地来看您的。我喜欢您的书。”
她的样子让我感到亲切,和之前的那些爱慕者完全不一样。我很想认识她。于是我让她进了屋子。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笑得很开心。我找来一瓶红酒,两个玻璃杯,然后坐到了她的身边。整个下午,我们聊的都很高兴。晚上,在烛光之下,我把她抱在了怀里。
写完之后,我把稿纸放在了床边的抽屉里,不知道会不会再被人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