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间谍
贝尼在八月三号走在西安的巷子里,对面忽然走来了一个熟人。那个人低声告诉贝尼,他已经暴露了身份,随时可能遭到暗杀。
晚上,贝尼躺在床上,回忆着几天来的行踪,想着自己是怎么被暴露的,一切都天衣无缝。最大的可能是,出了叛徒。他闭上眼睛,不愿再思考,安静地听着窗外的空寂,心中忐忑,不知道活着的日子还有多久。最后贝尼想,死前也得去见一面她。夏廖在政府任职,具体什么工作无人知晓。女儿梦竹整日待在夏府里,很少出门。不过,贝尼经常去看她,因为父亲和夏廖是同僚。第二天早上,他敲开了梦竹家的门。
贝尼刚刚想喊她的名字,梦竹已经低着头掀开帘子,自己走了出来。她想着心思,不知不觉撞在了他的身上。贝尼伸手扶住了她。她抬头看到了贝尼,贝尼分明看出,她的眼睛里最初充满了欢喜和温柔。但这些转瞬即逝,她意识到是贝尼,退后几步,尖叫起来。贝尼疑惑于她的反应,站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忽然从帘子后面走出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鸭舌帽,左手握着一把手枪。梦竹转身进屋时对那人说:“把这个人杀了。”然后贝尼就看不到她了。
男人邪恶地朝贝尼笑着,举起枪来,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
贝尼是个暗中训练有素的间谍,瞬间闪躲。子弹擦着他的脑袋击中了前面的一棵大树。什么都来不及想,贝尼飞快地踏上身边的水缸,纵身一跃,跳出了夏府的围墙。
黑衣人的衣角在天空中闪过,然后又是一声枪响。贝尼往人群喧闹的街道狂奔起来,身影忽左忽右,只听见身后传来无数声枪响。那些子弹不知道有没有射入贝尼的身体。贝尼奔跑中,感觉到一种绝望的力量,这力量弥漫着风的气味与火药的热量。
黑衣人最终在人头攒动的青岛路口停下了脚步,眼睁睁看着贝尼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周围的人们疑惑地看着男人手中的枪,然后四散逃命。
如果不是那封信,也许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贝尼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了很久,确信身后无人追赶后才停下了脚。他感到腿上一阵难忍的痛楚。贝尼中弹了。反政府组织的地下人员很快找到了贝尼,并把他转移到一个老头的家里。很快,消息传到,上面决定等贝尼腿伤养好,便会把他移送到后方,从此离开前线。
那漫长的一个月,贝尼变得沉默寡言,待在床上。老头每天做好饭菜放在床边的桌上,然后就走出去关上房门。老头不和他说话,也不知道贝尼是谁。老头只知道收钱,有些事情不该自己知道不问最好。
贝尼躺在床上,想着那个午后在街道上的追杀:自己从黑衣人的枪口下逃命真是种幸运。不过,也许这是梦竹的意思,故意手下留情,因为贝尼看那个黑衣人是个杀过很多人的枪手。一想到梦竹,贝尼就止不住地悲伤起来。绝不可能是她背叛了自己,贝尼暗想,其实是自己背叛了她。
就在将要转移的前一天晚上,贝尼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做了一夜的梦。早晨醒来时,他的头昏沉沉的,却把梦记得很清楚。那个清晨阳光很好,贝尼伸了个懒腰,下床走到屋外的院子里散步。腿上的伤痛差不多好了,只是走路会轻微地左瘸。
门外传来敲门声。贝尼迟疑了片刻,去开了门。在外面站着一个小女孩,她从口袋里翻出一封信递给了贝尼,然后便转身离去。
贝尼说,自己已经忘记了那封信的内容,但我觉得他在骗我。只是那时,贝尼回到屋子里,把那封长长的信从头读到尾,看完后便做出了一个决定。下午五点,负责接送贝尼的车子准时开到了门口,要接的人却了无踪影。一帮人问了老头半天才知道,贝尼在几分钟前离开了屋子,大步向着南边的街道走去。
夕阳下,贝尼走过依旧喧闹的街道,再次敲开了夏府的大门。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从前。
贝尼冲进了梦竹的房间。她正在床边对着镜子打扮,忽然看到了镜中显出身后熟悉的男人,手中的梳子一抖,掉在了地上。贝尼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几乎快哭了出来,止不住地说:“我回来了,这次就算你叫人把我射出一千个窟窿,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梦竹从失神中醒来,也轻声哭泣起来。
我多么希望故事在这里结束。不过,贝尼说还没有。
哭完后,梦竹从贝尼的拥抱中轻轻逃离。她低头擦干眼泪,然后从身后的皮包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贝尼的头,扣动了扳机。
贝尼说到这里,眼睛里只剩下了默然。他没有因此死去,但这已经不重要了。爱情对他来说是一切,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
116.魔鬼
为了纪念两年前在这座屋子去世的老人,贝尼决定举办一场化妆舞会。
我也在邀请名单中。虽然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不过我还是不能理解,这和那个安详的老人有什么关系。而且据说,那个老头死前总是遭到自己家人的虐待。可以说,他是在绝望中死去的。
我在家中根据数年前记忆里老人的模样,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位道士。身披道袍,手执拂尘,脚上穿着布鞋,穿过拥挤的街道,静谧的巷子,最后推开了那扇门。我本以为在场的人会大吃一惊。但事实上,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来临。
屋子里面坐着的,走着的,都是一些戴着面具的人:一身黑衣的魔鬼,亭亭玉立的仙子,丑陋的乞丐,蹦蹦跳跳的兔子,性感的妖女,还有一些装扮实在是无法形容,我也不能辨认出那都是些什么。
屋里放着音乐,很多人跳着舞。老爷子的骨灰盒放在远处的桌子上用香供着,大家都在向他致敬。我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屋子的人们,心想哪些是我认识的人。
很快,我就看出了那个身材高瘦,一身黑衣的魔鬼就是贝尼。他平常总是朋友中的焦点,在舞会上也不例外。一群神仙,侠客和动物都围着魔鬼,和他共舞。偶尔贝尼累了,便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和几个打扮暴露的女人调笑。他戴着一个极其邪恶的面具,溅着血腥,露出让人恐惧的笑。
因为来晚了,我就像被恶魔抛弃的人类,一个人沉闷地坐在那里,听歌入梦。
我本以为这场无聊的舞会就会这样慢慢过去,结束。化妆舞会本来就是西方的东西,道士就不该存在。于是我后悔自己应该打扮成一个手持大刀的武士,或是戴着十字架的教徒。不过很快,一个意外到来了。
一位打扮成仙女模样的女人从魔鬼身边走到我的面前,她摘下了面具,我看到了她的脸,是个漂亮的女人。她坐到了我的身边,对我说:我们来聊聊吧。我点了点头,让她坐下。
我和她聊得很开心。她是个很有涵养的姑娘,说话温柔,并且和我有着共同话题。我俩聊着托尔斯泰的作品,聊变态的人们的心理特征。她发表的观点大部分都是我赞同的,这让我觉得快乐。
谈话的最后,她忽然眼睫毛一挑,对我说:你真是个无趣的人。
然后她把我拉到屋子隔壁的厨房里,关上门,脱去我们的上衣,抱住了我。我感觉自己的心里一阵迷茫,被她突然的亲密举动颤动了灵魂。最后我也抱住了她,两个人亲吻了好一阵。
走出厨房时,舞会的高潮也来临了。
重新戴好面具,拿着拂尘的我又孤独地坐在沙发上。那个女人跟我说了句再见,回到了热闹的人群中跳舞。一曲跳过,所有的人都围到了我的身边。在那个热闹的时刻,我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安地看着他们。
魔鬼坐在我的对面,问我:你是个中国的道士。我点了点头,眼睛四周寻找,没有看到那个姑娘的身影。我想,也许她已经换了一套装束,变成了另外的角色,比如,一位巫女。
“我们都想听听,一个道士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魔鬼的话带着虔诚。所有的人都兴致盎然地看着我。
我神情淡定,心中暗笑。因为来之前,自己看了一些道教方面的书。我从未如此被人关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生于气。我们都生活在现世,要珍惜我们的肉体。末日总会来临。在那之前,但求长生不老,心静如水。”
说完,我从袖袍里取出一叠准备好的黄符。他们都半跪下来,我一个个贴在他们的前额,念着咒符,为他们祈福。
仪式完成后,他们站了起来。魔鬼对我说:那么,是不是不管我们做了什么事,只要心中如同平静的水面,都会得到那渴求的幸福。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对于这种问题,我并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看到面具里面的魔鬼露出了邪恶的笑,他从身后拿出一根铁棍,慢慢向我走来。我闭上眼睛,已经预示到了将要到来的事情。
屋子里的他们摘下虚假的面具,拿着棍子,然后一起把我推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