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月饼
贝尼一直在吃月饼,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甜得发腻,热量很高,但是他确实停不住,吃了一个又一个。那些月饼都是朋友们送的,贝尼自己买了许多送了回去,然后都会写个字条,说句中秋快乐。大家心安理得,各自回家了。屋子里,只剩下一大堆月饼陪着贝尼。
说实话,贝尼更喜欢吃肉馅的,但他谁也没有告诉。这已经是他度过的不知道第几个节日了。窗外没有云朵,只有一轮圆月。贝尼仔细回忆,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自己的母亲和父亲的模样,这让他有些难过。他努力地想着那些爱过的女人,却都只剩下模糊的记忆和身影。但是贝尼没有让这样的感觉长久地侵占自己,事实上他已经习惯了。孤独能够让他更好地去面对其他人,自从他明白死亡不可避免之后。可是谁又能想到,贝尼不会死去。
他不停地吃,填塞着自己的胃。最后桌上那一堆月饼都被他吃光了。天上的月亮在他的眼里也成了一个孤零零的月饼。贝尼感到一阵恶心,跑到厕所里,对着马桶吐了很久,吐到胃里空空,终于舒服了。贝尼躺到床上,在这个中秋之夜睡去了。他在闭眼的时候想,大概自己也是会死的,也许就在某个中秋吃月饼的晚上。
127.桂树
吴刚一直在月亮上砍那棵桂树,每次砍完它就会重新长出来。但是他好像并不在意,从不停下来休息。仿佛脑子有个声音说,你必须这样砍,一直砍下去。当然这也是他的工作。吴刚边砍边想,自己如果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呢,在这个荒凉的地方。
当然,月亮上不只是他一个人,他也有邻居。先说说那只癞蛤蟆,它和吴刚不太一样,啥事也不干,整天不是跳来跳去,就是一直趴在石头上怪叫。吴刚觉得,它存在的意义就是报时,据说整点一到它就会用和平时不一样的声音叫一下。可是时间长了,谁也分不清整点到底是几点。还有一只兔子,雪白雪白的,平时它有两种状态,一种是不停地拿木头棍子捣药,还有一种就是被嫦娥抱着不停地吃东西。月亮上的家伙都是这么怪。
只有嫦娥看上去正常一点。她在月亮上每天闲逛着,没事就坐在宫殿前的石凳上发呆,手里抱着那只兔子。可是她也有反复做着的事情,只不过从外表看不出来。嫦娥一直想着自己的丈夫,他还在地球上呢。月亮上没有人知道她在想着这档子事。中秋节这天,月亮上的人也放假了,癞蛤蟆不叫了,兔子不捣药了,连吴刚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儿。他想着嫦娥一定会寂寞,便走到她旁边想和她说说话,而且她长得那么美,吴刚有些喜欢她。
你在想什么呢。吴刚问道。
嫦娥放下手里的兔子。兔子一蹦一跳地溜开了。她看了看吴刚,叹了口气,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但这里只有你,我就跟你说吧,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我在想我的夫君,他能拉弓射太阳,可他却来不了月亮。我也回不去了。”
吴刚听了,默默转身,来到桂树边,举起斧头继续砍起来。癞蛤蟆休息够了,等着整点报时,而嫦娥依然坐着独自发愁,月亮又恢复了正常。只有那只兔子不见了。
那天,贝尼正在地球上的院子里,忽然他看到墙角处钻出来一只雪白的兔子,它不停地嘴里嚼着什么,头却抬着像在看着月亮。
128.洞
某天下午,我和他一直在河边挖着那个洞。土地荒凉而干燥,我们边流汗边吹着傍晚的凉风,身边是一幢破旧的两层楼房。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把铁锹扔了,凝视着洞口,舒了一口气:“这下好了。”洞大概有一米多深,能装下一个人。他用旁边的枯草遮住了整个洞口,又洒了一些浮土在上面。那是一个陷阱,每个男孩都会挖的陷阱,他要用来对付一个叫张龙的男孩。“看得出来吗?”他问我,我摇了摇头,他微微一笑,有些得意。天渐渐黑了下来,我和他就一直坐在河边,看河水哗啦啦地流过,看天上的云越聚越多,互相不说话等着张龙的到来。
天黑了,远处传来学校放学的铃声。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像狼一样发出绿色的光芒,直愣愣的看着前面。草地上走过了很多放学回家的孩子,却没有看见张龙。不一会儿河边又重新安静下来。他忽然站了起来,手挥动了一下。我先是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然后看见一个人影向这里移动过来,不过我不认识刘龙。“张龙。”他叫了一声,远处那个人站住了,迟疑了一会儿,问道:“谁?”“我。”他拉着我走到了那个洞口的后面。那个身影渐渐向我们走来,天太黑了,我直到张龙走到面前时才看清了他的脸:一张粗野的脸,蓬乱的头发下面有一双很大的眼睛,与瘦弱的脸型很不对称,像是合不拢的嘴露出里面的两颗门牙。张龙在洞口前面停住了,直直地盯着我俩,只要他再向前走一步就会掉进洞里,然而张龙停住了,冷冷的问道:“干什么。”他说:“我要揍你。”张龙看他一眼:“就你?上次被打得还不够吗,不要以为找了个人就可以打败我,你看你找了个像芦柴棒一样的人。有本事的你就过来打我吧,我等着。”
张龙说完瞟了我一眼,充满了鄙夷。我心里有些窝火,但没有说什么。他却没有被激怒,还是看着张龙说:“有胆量你就走过,我们俩一起揍你。没胆量的话就在地上学狗叫,然后爬回家去。”张龙听了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就不过去,老子今天没兴趣和你们打架,我回家了,你们有种就追上来打我。”这话把我和他说得都泄气了,张龙说完便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远去,快要消失在草地远处的黑暗之中。“妈的。”他忽然狠狠叫了一声,拉了拉我说:“豁出去了,追上去打他,这口气憋在心里会闷死的。”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当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说完我俩便绕开陷阱飞快的向张龙奔跑过去。然而就在我们快要追到张龙的时候,我看见张龙那黑色的背影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一秒钟之后消失了。我猛地停住了脚步,闭上眼又睁开眼,依然没有发现张龙的踪影。顿时,一种莫名的恐惧爬上了我的心灵,我转头看着他,他也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问道:“你看见张龙了吗?”他摇了摇头:“不见了。”
我和他站在那里站了半个小时,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当我俩走到张龙消失的那个地方时,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洞。那个洞光秃秃的暴露在荒芜的草地上,水井般宽的洞口直直地对着天上的月亮。我和他趴在洞口旁边往里看,洞里黑漆漆的看不到底,他拿起一块石子扔了下去,没有听见落地的声音。他吐了吐舌头,对我说:“这洞深得没有底了。”“是我们挖的那个吗?”“废话,显然不是。”我忽然像醒来一样大叫起来:“张龙他一定是掉进这个洞里面了。”“嗯。”他朝着洞里大声喊道:“张龙。”但是没有人回答,只有晚上的风吹过洞口发出呼呼的声音。我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跳下去的欲望,但立刻我就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着了,恐惧来到,我转头不再去看那个奇怪的洞。“你说张龙会不会已经死在里面了。”我问。他却似乎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而是低头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对我说:“猜猜这洞会通向哪里?”
我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想了想就发现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会不会是有人和我们一样挖了陷阱?”“陷阱能挖得这么深吗?”“要不就是蛇的窝。”他还是摇了摇头:“你看见过蛇能钻这么宽的洞吗?”“那你说他通向哪里啊?”我实在想不出来了。他想了想,很严肃地说:“这个洞一直通到地球的里面。”“究竟有多深呢?”“看见过火山爆发吗?喷出来的岩浆能把任何东西都烧化了。”他用手比划着浓烟升起的样子,“这个洞就一直通到岩浆里面。”我想象着那些让人害怕的岩浆,说道:“那样张龙不就是被融化了嘛。”“也许就是这样。”我不敢想象一个人被融化了是什么模样:“可是是谁挖了这个洞呢?”“不知道。”他补充了一句:“可能不是人挖的。”“那我们白天挖洞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还有这样一个洞?”“因为通往地心的洞只在晚上才会出现。”我觉得他的话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所以我不再说话。
那天晚上我和他就在洞旁边的草地上并排坐了很久。夜空里月亮有着银色的光辉,带着暖气的风不时吹动枯黄的野草,那个洞就在我们的旁边带着空洞的表情张望天空。我和他则沉浸在关于洞的无边遐想之中。草地上响着小虫的嘶叫,微风吹得我沉沉欲睡。到最后我俩似乎忘记了张龙的存在,时而默默不语,时而激烈地讨论着那个洞。
第二天早上,我和他在上学的路上遇到人就说:“张龙掉进一个洞里啦。”听到的人都笑着不说话。于是我们会用更高的声音说:“张龙真的掉进地球里面啦。我们亲眼看见的。”但没有人相信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