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算上我,这个大铁皮仓库里一共有五个人。说这是个铁皮仓库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只知道四周、屋顶和地板都是用铁皮做成的。我算不出它的面积但是盛五个人绰绰有余,四周没有窗户,只有两面铁壁上,每面铁壁间隔着像是被拉了两排缝隙。每排缝隙很细,但是有很多道儿,不是很精密,倒像是一道一道拉出来的。在铁皮仓库的一个角上有一个摄像头并一个小扬声器。摄像头探着头,亮着红色的小灯,就像在沙漠里的响尾蛇一样,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一直敲砸、晃动大门的是一个极瘦的中年男子,带着细边镀铜的近视眼镜,皮肤白皙,头发稀疏,是个读过书的人。他也不说话,眉头紧缩,头仰望着高大的门,不停地晃动着,想要找出些个机关来。
旁边扶着墙不停喘着粗气的是一个胖子,不高,却有肥猪皮一样扎实的肥肉,大肚子,双下巴已经把胸和脸连到了一起,不过看上去虽粗俗,但也不像是个坏人。刚才跟着中年人一块摇晃门,摇累了,这才扶着墙弯下腰,呼哧呼哧起来,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
仓库里唯一坐在地上的是一个看上去稍微有点傲气的人。他一只腿伸直,一只腿弯着,两手圈在弯曲的那条腿上,正仰扬着头略带嘲讽的看着中年人和胖子,仿佛在看一出戏。
与我一样静静的靠在铁壁上,不动声色的是一个与我年纪、身形相仿的男子。当我的眼神扫到他的时候,正巧他也在看我。仿佛跟我一样,他也在审视的周围的人和物,也正轮到了我。我们的想法一样,他是不是也这样想的呢?
我环视了周围一圈,奇怪的是,我们都被换成了一样的衣服,棉质的衬衫、长裤,没有皮带和内裤。外衣的质地摸上去还不错,没有明显的标志,像是定制的,并且我们每个人的裁剪就像是量身定做一样,非常合身。
“哎哎,行啦,是你俩傻还是关我们的人傻啊,你要是能晃开咯,人家还费这么大劲儿,弄这么个铁箱子啊!”那个傲气的人,实在是看不惯他们,开口想制止,更像是训诫。
那俩人看了看他,没理他这茬,继续晃荡着,但又晃了两下突然就没力气了,瘫倒在地,不再晃了。其实在座的谁都知道,对着铁屋子报以任何出去的想法都是幼稚的。但是做什么事情去抗争,总比闲呆着渗自己的恐惧好些吧。把力气花光了,就顾不上怕了。那两个人大抵也是这么想的。
“你不害怕吗?”旁边那个奇怪的青年,突然扭过头来问我,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问:“你吃了吗?”
“你也不是很害怕嘛!”我回了他一句,不想让他看清我的想法,在这样一种困境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你的敌人。
“呵,还挺有警戒性的,大家都被关在这里,我又不是你的敌人。”这个青年,头稍稍扭过去一点,表示出不再理我的态度。
我望着他,在这种环境下让我恐惧的居然不是对于所处的这个仓库的无知,而是身边这个能看透我心思的人。
二
我平静的从床上醒过来,从来没有睡的这么充足,为了给报社赶稿子,每天都要熬到很晚,早晨很早却又能被阳光叫醒,所以每天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突然想起了,我在睡觉之前应该是在那个铁皮仓库才对,怎么不知不觉就到了自己家里。难不成是一场梦,我瞧了一下闹钟上的日期,居然跳了一天,也就是说我丢掉了昨天。当抬手去拿闹钟的时候同时发现了,我的衣服,这件衣服不是我自己的,居然是在那件铁皮仓库里穿的衣服。
我决意去报警,这一切太诡异了。给主编请了假之后,我便包起这包衣服,到附近的派出所去报了案。
我除了毕业的时候回来落户,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总觉得走进去,总会用怪异的眼神看你,弄得浑身不舒服。这是栋三层的办公楼,楼前面很大一片地儿,放着几辆警车和轿车,两旁种着些许树木,并不高,再往角落里就是杂草丛生的墙根儿了。办理日常户口和身份证业务的是在大楼侧面的一个大玻璃门里面,有点像移动营业厅的样子。而这大楼的正门,还是第一次进去。
接待我的是个年轻片儿警,但样子像是已经工作了几年,一脸的傲慢和不在乎。我明白在他们眼里只要是没有人命,也只是做做笔录罢了,根本没人理会。我还是把自己的经历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那个年轻的警察有一句、没一句的记录着,偶尔抬起头抛出个问题,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整个仪式,那个年轻的警察拿着作为证物的那包衣服,走了出去,把我自己留在了这个录笔录的小屋子里。还好屋子的门有半扇玻璃,可以看着外面场景,我看到一个年长的警察正站在办公桌后面低头看着那份笔录,那个年轻的警察跟他说着什么,还用手指向这间房间,年长的那位抬起头也望了我一样。这是个四十多岁的警察,脸庞消瘦、刚毅,看样子是个有决断的人,眼神里虽然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失了锐利,但也不失威严。他向年轻的警察说着什么,就走开了。
约摸过了二十分钟之后,年轻的警察让我走了,说有进展会跟我联系,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暗自哼了一声,嘲笑自己就不该来,非要来这个地方讲这么一个荒诞的故事。
出了门,没有打车,也没有坐公交车,想自己走走,好好捋捋思路。我就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发生的一切,不觉间拐进了一个狭窄的胡同,突然发现,之前在派出所的中年警察就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抽着一支烟,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他看见了我,扔掉了烟头,用脚捻了捻,看样子不像是偶遇,他是在等我。
他向我迎了过来,样子还是很威严,让我有些局促。
“小伙子,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想问问你。”令我很诧异的是他的话语间没有质问,反而有些亲切。
“有,有什么要问的,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已经。”我慌张的回答着。
“哦,那份笔录我看过了。”中年警察还是很平淡的语气,他低了低头说:“我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因为,因为一个月以前有人跟我讲过同样的故事。”
他似乎有些激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谁?”我凭本能问了一句。
“我儿子。”
三
时间已经过去了些许,人们有些躁动了。那个傲气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也四周环视起来,中年人已经不再研究铁门,沿着铁壁四处敲敲砸砸;那个胖子则对着摄像头骂起街来,非常难听。
我也开始烦躁了,双手抱在胸前,倚着墙壁四处探望,却发现那个青年人,在旁边正看着我,那种眼神像是一种审视,仿佛要把我看透的样子。我立即停止了所有动作,迎着目光看了回去,正欲跟他发作,突然扬声器里面发出了声音。
先是发出了几声吱吱的声音,像是用长指甲挠黑板,每个人都连忙用手捂住了耳朵,但那声音就发出了两声,就停了,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欢迎各位参加这个捉鬼游戏。”这声音虽低沉,但听上去却有些许愉悦。
“你他妈谁啊,赶紧把我放出去。”胖子沉不住起了,对着扬声器和摄像头又大骂了起来,“有本事跟爷明面儿上来,艹,躲得后面算他妈什么人。”
其他人听着胖子骂的解气,也纷纷叨嚷起来,但是没有骂街的那份胆气。
“游戏很简单,你们五个人中,有四个是人,一个是鬼。”那扬声器里面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在听人们的叫骂,自顾自的说着,“鬼和人之间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你们必须找出这个鬼。大家觉得谁是鬼就可以指向他,被指向最多的那个人就得死,如果死的是鬼,你们就得以解脱,可以离开这里,否则你们要继续找下去,直到找到鬼为止。”
“老子可没心情玩游戏,快放老子出去。”这次是那个傲气的人开口了,他红着脸,这声音并不是恐惧,是被戏耍后恼羞成怒。
我也为扬声器里的男人抓我们就是为了玩这样幼稚的游戏而感到恼火。四周看了看,光秃秃的铁墙壁空无一物,只有一扇大门显得很突兀,他提到了死,怎么死呢,这个地方没有办法设置暗器,只能是大门。于是我壮了壮胆子大喊道:
“大家不要听他胡扯,他有什么办法要我们死,”我说着用下巴扫了一圈这个铁屋子,示意给大家看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杀人的武器。“其实他就是在吓唬大家,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鬼才跟你玩那个无聊的游戏呢。”我也有点挑衅着冲着摄像头喊叫起来。
其他人似乎很赞同我的言辞,用眼神给与我支持,只有那个奇怪的青年,望着我,眼神里充满着质疑,他说道:“不一定,他既然能够把我们一声不响的送到这里,我想,他就有本事治得了我们。”
“艹,瞧你这怂胆儿。”傲气的人蛮横的打断了他:“小伙子说的对,他他妈就是唬人……”
他话音还没落,突然扬起了脖子,嘴张的很大,眼睛挣的溜圆,像是快爆出来一样,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只见他身子向后仰着,直仰上了铁墙壁上,双手不停挠着脖子,嘴里发出呃呃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眼前的一切让我们惊愕了,我们都惊恐的倒退了一步,而那个青年似乎有些得意应验了他的话。就在须臾间,那个人停的直直的身体突然就瘫软在地上,蜷在墙角,样子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似的。
“你们最好信了。”扬声器里传来了悠悠的声音,那个人一直在摄像头后面监视着我们。
大家都沉默了,谁也不敢再多说话了,都在寻思着这邪行的事。空气像是凝固了似的,让人难以呼吸,连抬眼看别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许久,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缓缓地站直了身体,手并手臂颤颤的伸了出来。手,指向了我。
“是,是你。”他的声音因为些许恐惧变得也颤颤巍巍,“你诱导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对这个游戏提起重视,你,你与那喇叭里的人一定是一伙的。”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话全身仿佛都被抽空了。
“你……”
“你缺魂儿啊,”我正要反驳,不料胖子大喊起来:“怎么可能是他,让我看肯定是这个人。”说着他把手指向了那个傲气的男人。
“猪头,胡说也要有点根据啊,你哪点看出我像鬼了。”那人经过刚才的惊吓仍坐在地上,但是已经恢复了傲气,见别人说他,也不气恼,只拐着腔调跟胖子说话。
“理由,哼!”胖子似乎很有把握,歪着头,斜望着他,“刚才玩的挺高兴吧,还假装掐脖子,瞪着眼睛,你怎么不把舌头咬下来,这样装的更像,你唬鬼啊。”
傲气的人听别人诬陷他再也坐不住了,腾的站了起来,“你个猪头少在这儿胡说,我看啊,你才是鬼,我唬你啊!”他狠狠的说,把手指向了胖子。
这时候大家突然都变得安静了,谁也不争吵,目光自然都落到我和那个奇怪的青年身上,大家在等着我们的抉择。
只见那个奇怪的青年不紧不慢的说:“我觉得胖子说得对,定是你在那装神弄鬼的唬人。”他的手也指向了傲气的男人。
我陷入了窘境,于我个人而言,并未看出谁是鬼,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鬼什么是人,所以贸贸然得去指认别人也觉得不公平,正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脑子里闪现出一个主意,说道:“我弃权。”
众人听了我的回答,有些惊诧,纷纷看着我,眼神里夹杂着鄙视、诧异、不屑等等复杂的眼神。的确喇叭里的人并没有规定不许弃权,而这样形势已经很明朗:傲气的人,以最多的票数被大家指认成了鬼。
他见到这种定局,忙退了一步,脸色有些变了,有些恐惧。
“你,你们都眼瞎啊,怎么会是我,怎……”
他还没来得及说第二个么字,突然从嘴里喷出一大口血,大家纷纷惊恐着躲避着,望着他踉踉跄跄的又后退了几步,脸上也不知什么表情,哐的一声,重重的倒在了铁皮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一切都发生的快及了,就像山洪瞬间覆盖了整个村庄一样。其他人都惊呆了,再没人敢动了,举着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像是冻住一般,觉不出累来,甚至提着一口气,仿佛这口气呼出去就回不来了似的。过了一会,人们都缓过神来,离他最近的青年装着胆子,悄悄绕到他的头附近,远远的蹲下来,用手指探了探鼻息,抬起头来,一脸无辜的望着大家。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