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锄头挪开,
在原来放锄头的地方,
放上了花盆。里面的吊兰
看上去像从狗嘴里
吐出的绿绳子。
他不知道我在看他,
正如我不知道你在看我。
他完全没想到,这么遥远的地方
还会有其他的人。我的感觉也差不过。
我看他,是因为诗有时就是锄头;
但很奇怪,这几乎不可能是
你看我的理由。
——臧棣《共鸣协会》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难以言明,本来每日共枕而眠的人,却心心相异,视而不见,本来永不可能想见的人,却有一种莫名的联系,心灵相通。世间之事就是这么奇妙,莫怪,也并无鬼仙之说,只是冥冥中自尽做安排而已。
赘言少叙,且倒一杯温水,为大家述一段烟尘。
偶尔的机缘,认识了一位网友,在临近的城市从事文字工作,经常聊一些文字方面的爱好,算是相投。前不久,他请我帮忙,说由于工作原因,需要来我住的这座古城工作,托我找个住所。
房子是一个东向的一室一厅,坐落在繁华路段,交通比较便利,但是棟老房,是旧时单位发放的宿舍楼,楼房的外墙并没有涂料,齐刷刷凹凸的红砖,只是由于岁月的冲刷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迹,也偶尔会有壁虎或者野猫从墙上飞过。一开房门,便可以看到晾台,客厅、卧室和晾台在一条直线上,厨房和厕所在客厅的同一边,形成F状。白墙,白地砖,窗框尽是斑驳的老旧,床放在靠晾台的墙边,墙上有个很大的窗子,我看了看窗子,约摸一起床就能看到早晨阳光。晾台是东向的,看这雾霾的天气算不得温暖,至少算得向阳,夏天也不会太晒。
对于房间我很中意,尤其是晾台,狭长的晾台有一面墙的窗户,很明亮,窗台子上是空的,可以放数十盆花。尽头是几个落地的大柜子,快堆到了顶,应该是旧时的衣橱。
我一向不是多言的人,房东却是个多言的老太婆,着实令人生厌,定下房以后并没有问太多就离开了,只是从房东的嘴里知道上一任租客是个爱干净的人,屋子收拾的好,经常会有朋友来玩,我并无多心,也无心多问。
转日,去火车站接朋友,通过电话后,看到朋友站在不远处,身形瘦高,头发黑密,像冬天里的树苗,可怜而坚强。我们一起坐车去了租住处,他细细的看了一遍屋子,不放过每个角落,大约是想从每张桌子、每把椅子上找到些岁月的故事吧。许久,他转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谢谢,他很满意。交了房租,简单收拾停当,我们去楼下吃了饭,相约明日陪他逛逛,顺便买些日用品,不想却出了旁枝。
当夜,吃完饭之后,朋友回去又做了简单的打扫,时间不早,洗漱后就躺下了。在刚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觉得窗外微微放亮,渐渐的天竟全亮了,竟不似冬季,朋友惊奇,于是起身去看,俨然蓝天白云,寒气全消。正欲开口,他就隐隐感到有些异样,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仿佛有一双眼睛悄悄的盯着他,蓦地,他意识到,有一个人就站在床边,近近地站在床边望着他。
他转过头去,不缓不慢,只见一个人紧紧的贴着床边,膝挨上了床帮。朋友循着目光向上看去,双眸明亮,皮肤透晰,唇红齿白,是个漂亮人儿。这个人看到朋友再看他,宛然抿嘴一笑,看上去笑的很高兴,却仍然很温文而婉。
朋友已忘记惊讶,正欲起身,那个人却离了床边,绕过床尾,进了晾台。他从窗户望去发现晾台的窗台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两盆吊兰,甚是繁茂。叶子已经延满了整个花盆,像两片绿云盘旋,或明或暗,从云里面伸出三五匍匐枝,像弯弯细细的竹节,每个节上又生三五叶片,形如飞鹤,并附着一二朵白话,吐着黄极蕊,极可爱、清白的样子。朋友没见过如此繁茂的兰花,郁郁葱葱,竟看的忘了神。
待朋友回过神来,见那人一直抿着嘴,微笑着望着他,眸生情愫,他心中顿生怪异,却道那个怪人,扭回头去,拿起窗台上一个鼓鼓的硬塑料袋,手指伸进去,只用拇指、食指、中指,捏了一小撮,那是种白色发灰的细细的粉末,像是肥料。果然,他撩开吊兰狭长的叶子,将粉末均匀的揉搓着撒到土里。动作很是自然,就像在家里做件极普通的事一样。
啪的一声把我从想象的画面拉了回来,朋友用力敲了一下桌子,咖啡勺和咖啡杯座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引得四周一阵观望。
自觉朋友是个阴柔的人,突然举动让我也一怔。
“太真实了,肯定不是梦。”朋友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像要肯定的回答。
“那是什么,鬼吗?”我笑着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说道,“肯定是你这两天太累了,别多想了。”
朋友不再理我,脸扭到一边,仍是直直的眼神,陷入了沉思。
事情约莫到此为止了,朋友和我再也没有提起过,几个月过去了,我也介绍其他人给他认识,算得不在孤单了,渐渐地也变得开朗了些。
世界就是这样若即若离,当我们觉得天微微发亮的时候,岂不知却是黑暗降临。
那是临近三月的一个周日,我去住处找朋友,恰巧他出去交电费和暖气费,要我等他。
我便四周环视这个屋子,变得温暖很多,床头多了些摆件儿,墙上挂了几幅画,看上去像是朋友用丙烯颜料在布上画的,颇有些神韵。桌上散乱着些许稿件,我笑了笑,边帮他收拾边看了起来。
我一边收拾一边审视着他的文字,发现其中一篇,与他那个梦有关系,一下子把我拉到了几个月前:
“我总忘不了那个梦,一连几晚见到那个漂亮的怪人儿,只是再也没有那么清晰、真实的感觉,仿佛真变成了一个梦,他也不言,只向我抿嘴微笑。如果真是什么鬼怪,也不害我,也不诉冤,到底意欲何为呢,那两盆兰花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变成一个大谜题,都不得解,亦无从寻觅,只是今晚,今晚真相似乎又清晰起来。
第一次那种感觉又来了,神秘而真实,还是那个奇怪的人,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一个男子,略高,壮些。他们在晾台,侍弄着那两盆吊兰。还是那两个花盆,但是叶子却是小了好几圈,看上去很柔弱,像是刚刚种上。
‘这么小。’他抚摸着花叶,惋惜地看着。
‘买的时候,我也没注意,慢慢就会长大了。’身边的男子笑着对他说,‘喜欢吗?’
‘喜欢。’他也笑了,仰头看着男子,歪着头说,‘不过得买些肥料让他们长得壮些,这可是你给我的礼物啊!’
‘行啊!’男子弯着眼睛,略有些心不在焉,‘只要你喜欢就行!’
‘噗,竟会唬人!’
男子转过头,望着他说,‘哪有,等他们长壮了,开了花我就搬过来,咱俩照顾他们。’
他眼睛转了半圈,望着男子,伸出右手食指指着男子的胸脯说,‘这可是你许给我的,莫说嘴,你若负我,我定杀了你,挫你的骨,撵做花肥,看我干得出来嘛!’说着自己也笑了。
‘好啊,那花儿,一定长得壮。’说着两人笑作一团。”
砰的一声,不轻也不重的关门声,把我从文章中拉回了现实。
我正出神,朋友看我正在读他的稿子,笑着说:“怎么样,写的还可以吧。”
“你又做梦了,没事吧。”我关切的问他,文章好与不好已经不是重点了。
“有什么不好,又没人惹我。”朋友边说边往里走,“你看,我也买了两盆兰花呢。”
果然晾台上摆着两盆兰花,这样真真的不用再做梦了。
“只是还差个男朋友,不是吗?”朋友喃喃地说,扭过头来,冲着我宛然抿嘴一笑,看上去笑的很高兴,却仍然很温文而婉。
故事到这里似乎戛然而止了,再有些许尘缘,毕竟殊途,未必都强作。许多人事,也是如此,只是想要你静静的听它的故事,感受它那份感受,守得住原则,并不像影响你的生活,这也罢,饮尽凉彻的温水,了了这段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