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白话异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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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学校的故事

在十四五岁之前,我的记忆寄居在一排排的潮湿平房和一条条阴暗胡同里,那还是90年代初,爷爷在一个厂子里面做工人,当时还流行着一种说法叫接班,爸爸就顺其自然的接了爷爷的班,同样做起了工人。那个时代工厂还是分房子,整片的胡同住都是爸爸的工友。

犹记得儿时,从窄窄的胡同望着大大的天,蓝的让人眩晕。记忆就像电影里的长镜头,随着脚步带着风跑过长长短短的胡同;一块块阴湿的墙砖,散发着暗红色的味道,夹杂着角落里的青苔,在眼前、耳旁、鼻尖呼啸而过;一道道油漆的铁门,或青、或蓝、或朱,围着我转啊、转啊像魔咒一样停不下来;仍是不停地跑,直到串过了每一个角落,镜头到了最后,只剩下了我的喘息声,仿佛这就是童年。

像其他贫困的家庭一样,父母虽然看不到美好的未来,但是总会把期盼放在孩子身上,于是我们都背起了书包,走多了五分钟的路,上学去了。

学校也是那种极普通的学校,照样读不起贵的,不过后来听说这所学校倒是有些年纪,民国的时候就存在了,第一任校长是遗清的大儒,名噪一时。可是在我看来学校从建筑风格到教学氛围,没有什么遗风。可能是因为几经易手,再加上经过国内大革命的洗礼,房子翻修了几回,初看上去,跟民居没什么分别。

学校的大门像是弯弯曲曲的铁管组成的,轮廓是由较粗铁管组成的两个相背的C型。门似乎永远是锁着或者插着的,上学放学均走在门里面的一个小门,小孩子也尽够两个人并行。挨着大门的,左边是门房,右边是一个卖零食的小店,由于平时除了上学放学是不允许出入学校的,所以便可以看到只要一下课,这个小店便门庭如市。由于是孩子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买什么,小店可谓是引领潮流,算得上垄断了。

再往里走便是教室和老师办公室了,若往左拐,是学校唯一的二层小楼,洋灰的顶,洋灰的柱子,洋灰的地,四处是一片斑斓、粗粝的灰白色。一楼是老师的办公室,二楼是教室。若往右拐,拐进去,左右各两排教室,依旧是红砖和洋灰交错,一副斑斓的样子。进了教室首和尾都是两大块黑板,前边讲课,后边黑板报,桌椅都是磨光了的木头,上面刻满了我们童年的顽皮。

顺着教室再往里走些,再深些可以看到一片空旷的土地,其实就是操场,两边各有两个篮球架子,早已找不见球框上的网子了,光秃秃的。若你留意,便可看到会有一个人时常拿着一个大粗黑管子往地上浇水,这是为了上课的时候不那么干,不至于不扬土,但收效甚微,每次上体育课,还是会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呛人鼻息。

我就在这里度过了小学、初中,我的所有童年和部分少年时代,安逸且贫穷,所幸,那个时代的老师还是负责任的,虽教不出大人物,还懂得些道德廉耻。

回忆起来,我一直觉得那时候的日子太过单调和平凡,常常把这些归罪于家庭的贫困,让自己眼界受限。有时候跟母亲抱怨,她只是微笑的看着我不说话,我说多了,母亲就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在我还怀着你的时候,邻居是一对较年长的夫妇,有一个女孩儿叫小燕。小燕的母亲有病,不能劳作,父亲跟你爸爸一样是工人,日子过得咱们家还清苦。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燕打小就很听话,学习成绩从来都是第一,小燕知道家里没钱,也不乱花钱,书本都是用完正面用反面,也很少买新衣服。家里虽然清苦,可是夫妇俩尽量不让小燕受罪,但毕竟是穷日子,诸事不那么如意,一年年的过去,小燕母亲的病也缓缓加重了。就在中考那年,小燕考上了这个城市最好的高中,记得那天我在胡同口看着小燕,几乎是一蹦一跳的回到家里,还跟我炫耀来着,看得出这孩子是多么喜欢读书,她也知道机会来之不易,分外的珍惜。可是天不遂人事,当晚小燕的妈就病情恶化住院了,需要很多钱,她爸爸就对她说,没钱给你上学了。

故事戛然而止。

“后来呢?”我止不住问母亲。

“后来啊,小燕不知道怎的跑到学校,从小二楼跳下去了,头着地,哎。”

母亲的话让我怔住了,这不像一个孩子的举动,我以为会峰回路转,像小说里面那样,再有波折也是圆满的,可生活却尽不如意。往往是这样,看惯了风花雪月,却过不得真实的日子;看惯了合家欢笑,却看不惯支离破碎。

母亲没有继续讲下去,望着远方,仿佛在回忆,而故事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呢,这本是大人思考的问题,定是太想上学了,走了极端,这脾气性子到多少像个孩子。适夜,便做了个梦,一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小燕,站在学校门口,我能感受到她的感觉,一种急切,一种期盼。推门进去,学校空荡荡的,安静的像时空的静止。我走过一间间教室,趴着窗台向里面望去,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心一点点变得失落,甚至绝望,感觉从心底流出泪来,想要哭喊却出不了声音。我无助的奔跑,可四面都是墙,无处可逃,在墙角嘤嘤的哭了起来,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是不停地哭,仿佛想道出自己的所有的苦楚。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觉得前面有一个人在悄悄的看着我,微微的抬起头,看到一个干瘦的老头,矍铄,一身中山装,下颌略有胡须,发短而白,虽是耄耋年纪,眼睛却发着亮。

老头看她在望着自己,微笑着说,“闺女,哭什么呢?”

“我找不到老师和同学了,我想上学。”我抽涕轻声说。

“来跟我走,爷爷帮你找。”说着他伸出了手,只见那是一只被时光雕刻的只剩下皮包着骨头的手,手指头像一只干枯的小竹杆,她并没有拒绝老头,牵着手,两人往外走。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一种温暖把所有冰雪融化,我不再流泪,只是低着头缓缓的跟在后面。

渐渐的我们走出了学校,我瞥过二层教学楼的光荣榜上,第一个就是她的照片,似乎永恒的固定在了那里,在光荣榜旁边,是一副硕大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老头,那相貌却好生的熟悉。

“妈,你说我怎么会梦见他呢,都死了那么久了,我以前也就见过照片。”我好奇得看着母亲,这已是第二日了,那个奇怪的梦,代替了母亲的故事,反复被我温习着生怕忘记一丝一毫。

“到底还是有因缘的。”母亲拿起桌上苹果,一边削一边给我讲着缘由,微笑而缓慢的。

那还是抗日战争的时期,整座城市都被日本鬼子占领了。老校长是当时的大儒,在社会上有一定地位,于是日本人想要说动老校长替他们写文章、出面融合当时的矛盾。他断然不同意,日本人费尽心机终没有得逞,而且碍于其地位,又不能拿他奈何,他们就从学校下手。

恰巧你爷爷也在念书,家里揭不开锅,就去日本鬼子那偷东西,被抓住了,小鬼子使坏,并没有杀你爷爷,反而把他送到老校长那,要他发表一个类似共荣的声明,否则就把你爷爷刺死。老校长是个极爱孩子的人,即使象你爷爷这样顽皮的孩子他也从来都是慈祥以待。

为了就你爷爷的命,老校长同意了日本人的要求,就在那座二层楼下当众宣读了这篇声明,你爷爷说老校长让他们一家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他相信日本鬼子不久就会被打败的,到时候再回来,可是你爷爷还是回去了偷偷的在角落里面看着老校长泪流满面的读完了那份所谓的声明,他就进了楼道,不想不一会就看到老校长站在了楼顶,头朝下,坠了下来,原来他是抱着必死的志愿也不愿意失了节操,你爷爷看着满地的血就跑了,他也不知道后来自己想了什么,反正是恨足了日本鬼子,并且发誓一定要回来。

“那为什么学校没有纪念他呢,只是有张照片。”我拿着母亲削好的苹果问道。

“后来抗战胜利了是有尊雕像来着,但是再后来国内闹革命说老校长是汉奸就推倒了,学校也没红火起来,唉,可怜老校长到最后没落下好名声啊。”母亲连叹了好几口气。

我听着故事,想了很多,想那老校长定不会计较这些名声,死在日本鬼子手里总比死在自己人手里痛快些,不禁有些释然。突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再平凡的日子,活着好过一切。

这些故事,前前后后,以让一切索然无味,就像这日子总是这样不尽如人意。可是活着就是要经历,经历一些不平,甚至死了,留个话柄,做个证据,证明你活过,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