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白话异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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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五月胎

“而我能做到的,也只有拼命地紧紧地抱住他。”

——《世界第一初恋》

楼道里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来回的要喝,偶尔还有磕磕碰碰的声音,这样已经持续了一上午了,不高不低正好落入耳朵里,我翻个身尽量不去理它。对门的装修已经持续一个月了,自从上一任房主把房子卖掉以后,叮叮当当的声音就一直持续。想想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便忍住了。

这两栋楼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历史了,算得老楼了,买下对门公寓的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妇。他们本身都不是市里人,对于两个都是领固定薪水的工薪层来说,这样的房子,虽不十分满意,也算得承担得起了。

那夫妇俩个倒是见过几面,男的略矮,瘦,是个白净踏实的男人。女人见得比较少,只是远远的打过照面,算的漂亮,个子也不是很高。两人初看上去倒也般配。

陆续装修完毕后,买了些家具,两人便入住了,男人来我这串过几次门,算得随和。从他嘴里了解到两人在一个设计公司上班,男人是设计师,女人是个办公室内勤,也算的行政工作,其实就是打打杂,比较清闲。在这之前一直租房子住,婚也是在老家乡下结的,刚结婚就买下了这的房子。男人确实很老实的样子,与我也很投机,我本不善交际,但经不起人家的热情便答应去他家参观新装修的屋子,算是来而有往。

房子与我家大抵相似的格局,装修的很平实,但也略有点俗气。女主人从卧室走出来,脸上带着礼节性的笑容,她属于那种娇小的身材,根本看不出来已经有了两个月的孕期,男主人忙和着去烧水、沏茶,女主人坐在了沙发上与我闲聊,而我假装饶有兴趣的参看着整个客厅。

我的眼光落到了窗台上的一盆花上。花盆是浅绿色的陶盆,周身用红色的颜料涂了一圈奇怪的线条,就像是符一样。花盆里只种了一株花,看上去像是一种菊花,开的正艳,花下面的土里撒了些许白灰,想可能是肥料吧,才是这花朵开得这么艳。

“这是金盏菊,很有象征意义的。”声音很近,我一转头女主人已经站到了我的身边,手里拿着一个洗好的苹果递给我,我看到她的食指裹着纱布,“吃水果吧,这种花叫做金盏菊,象征着永恒。”说着她将水果递给了我。

我接过水果,对这盆花的兴趣更加浓厚了,不自禁的用手摸了摸花盆,就在触到花盆的一瞬间,电光火石,我的脑子飞快的闪过几个画面。

一个闭着眼睛的小婴儿,光着身子;一个手指用血在花盆上画着奇怪的线条,手指拖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鲜红色的痕迹;一只手正在攥着一枝香,香灰落到了花盆的土里。

我紧的退了几步,甩甩头清醒一下头脑,怎么回事,脑子里怎么会闪现出这些个奇怪的景象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男主人,从厨房出来,看到我的样子关切的问道。

我连忙打了个圆谎,说没休息好不舒服,匆匆的离开了他家。回到家里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压压惊,慢慢的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

燃香、血祭感觉上去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我突然想到那家女主人受伤的手指和我幻象中用手指画的血符,难不成那个女子……可是怎么看她也只是个普通、平凡的人,不会做这么恐怖、邪恶的事情。

一想到邪恶两个字,忽地又想起前两天遇到的那个老人,想起了他说的那一番话。

这是座古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购物街,东西向,道路并不宽,但两侧布满了林立的商家。无论开着豪车刚从高级住宅里走出来逛街,还是抱着孩子刚赶了大巴从乡下来买衣服,都不能忽视这里的地位,它已经成了这座古城一个标志性的街道。

之所以称它为标志性的街道,不单单是因为逛街的人多,在古代,起码是清代的时候,这条街就是这里的政治中心。直到现在街上还遗留这几座旧时的建筑。包括总督府,也就是当时的省政府,大旗杆、莲花池、钟楼、基督教堂、大慈阁都挤在这条窄窄的街上,每天接受各色人等的洗礼。

遇见那个老人就是在大慈阁旁边的小路上。这座大慈阁始建于南宋年间,自古就是佛教圣地,常年香火不断,阁楼前面的香灰时常能堆成山,我在读书、考试的时候,母亲没有少拜托它。

在这条小路上,布满了各色算命、卜卦、看相的小摊位,也就铺一张布,支个马扎,全凭一张嘴,我觉得定信不得的。

和朋友路过这里,四周各处算命的拉客声,我们也不理睬。来到老人的摊位,开始我并未留意,他与其他人一样嘴里招呼着:“来啊,小伙子,算算阿,算不对不要钱。”

我是信鬼神的,但是不信命,我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算,能算出什么。

“看来小伙子是信鬼神,不信命啊。”

我已经走出老人的摊位了,忽听的老人的话,顿时心生疑惑,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好奇怪。于是我停下了脚步,回头向他看去。

那老人正在迎着我的目光向我微笑,像是知道我肯定要回头似的。老人大约六十岁所有,黑且瘦,戴着旧时的礼帽,一身简易打扮,精神矍铄,面带善意,蹲坐在石灰台阶上,前面铺着一块布,胡乱写着一些字,旁边有几张纸,还有一个签筒,插着十几支签子,布往外放着一个马扎,供来算命的人方便。

也没顾朋友的疑虑,我饶有兴趣的走了回去,坐在马扎上。

“小伙子,不信命还算命啊!”老人说着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信,就看你能不能看得准了。”老人的话有些激怒我。

“把手伸出来。”老人依旧很平和。

我伸出了左手,老人有手托住,仔细的看一阵,然后说:“小伙子啊,怪不得你信鬼神呢,你还能够通点灵啊。”

老人用很直接的语气讲出这句话,就好像再说“今天天气真热”似的,并无任何诧异。

“是啊。”我也不甘示弱,很平淡的回答他,但是在心里我对老人已经很信服了。

“啊?什么?你能看到鬼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也没跟我说过啊?”朋友惊叫起来,弄得整条街都在看我们。

“哪儿能看到鬼?”老人抬着头对朋友说,依旧微笑着,“他只不过能感受到异像而已,又不是《聊斋》哪就那么容易看到鬼怪了。除了修道之人,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到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的,你的朋友只不过,体质特殊,能参透写人世间的异象罢了。”

老人放下我的手,细细的看着我的脸,歪了歪头,说道:“有秽物相峙,不过不碍事的,不关你事。”

“什么秽物,什么意思,能说清楚点吗?”我开始有点信老人说的话了。

他笑笑说:“我就能看出这么多,还能说什么啊。”

现在去想老人说的话,他口中所说的“秽物”定是那盆花,对门便是相峙了,想想定是没错的。但老人同时又提到与我无碍,我便不再多想了,毕竟是人家之事,又不十分熟悉,犯不得干涉。

一晃仨月过去了,这件事我已经抛到脑后,日子还是不仅不忙的往前走着。这一日出门,恰巧在楼梯里遇到了对门的女主人,看上去身子略重了些。我们礼貌性的互相道安,擦肩而过,正当她掠过我的肩膀时候,突然身子一斜,像是要摔倒的样子,我本能的转过身去,扶了她一把,就在我碰到她的一霎那,又是电光火石之间,又出现了奇怪的幻象。

一个婴儿闪现在我的脑海里,他在哭泣,并不像其他婴儿那样嚎啕大哭,却哭的很伤心。他把一只手伸向我,使劲儿的向我的方向够,仿佛想对我说什么,又仿佛,仿佛是让我救他。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当我回过神来,发现那个孕妇斜斜的靠着墙,两眼发直,像是见了鬼似的,甚是恐怖。我轻轻的摇了摇她,却没有反应,我用了些力,她才反应过来,超我望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力的摇晃。

“你是不是也看到了,是不是,我能感觉到你也看到了,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在哭,在哭啊。”女人声嘶力竭的冲着我大喊大叫,反复的说了几次,突然抽干了似的,就软在了我的怀里。

我好歹把她拖到了我家,沏了杯茶,她窝在沙发里,平静了些许,我便试着把这两次我看到的幻象全都说给她了。

“你都知道了。”女人略为平静了些,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我说:“那我就都告诉你吧。”

“我和老公都在一个单位工作,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我每日都偷偷地关注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没有勇气跟他表白,因为他是公司里的骨干,而我只是个临时工,随时都有可能走人,我怕他根本不喜欢我。他的拒绝会让我更加痛苦。

我就这样一天天饱受着相思的煎熬,直到又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女子。她说能帮我拴住男人的心,但是一切都要听她的。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因为我觉得为了他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女子拿出一盆植物,说这是金盏菊,它是一种不败的花,象征着爱情的永恒,你只要寻你心仪的男子踩过的泥土,附在盆里,这盆花就能开出不败的花朵,你心爱的男人就会一生一世爱上你,永不分离。

我半信半疑,但是为了得到他我还是照办了。奇迹真的出现了,老公居然主动接近我,进而追求我,这让我欣喜若狂,开始相信那个女人的话。

可是好景不长,我们结婚后,我怀孕了,一个月以后我发现那开的旺盛的金盏花,有些枯萎的迹象,无论如何护理都不起作用。

我慌了手脚,想找那个女人却发现根本没留下她的联系方式,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又奇怪的出现了。我苦苦哀求她,求她帮我让金盏花重新好起来。女人只说可以帮我,但是她要我肚子里的孩子。她说,是因为腹中的胎儿影响了金盏花的法力,只用腹中生得五月大小的胎儿献祭才行。”

“你居然做得这种事!”我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她。

“孩子可以再有,可是我不能,不能让他离开我,我们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女人摇着头哭喊起来,“我只能照着她的要求做,用孕血在花盆施咒,每日焚香、祭拜,直待胎儿五月后……”她抬头望着我,继续说道:“可是我听到他的哭声,好凄凉,好像再说,妈妈,妈妈不要抛弃我,妈妈,妈妈我是你的孩子啊。”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告诉我,我要怎么办?”她又疯狂的摇起了我的手臂。

“跟我来!”我望着她的眼睛,想起来算命的老人在临走的时候对我说的话:“小伙子啊,要是遇到事儿了,再来这里找我啊。”

“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个高人定能帮你。”

老人见到这个女人时,失了笑容,一脸严肃的望着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拿起签筒,说:“抽支签吧。”

“啪”,一支签落到了地上,老人拿起那支签子,咏诵起上面的字来: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老人看完签上面的字,也没有做释,只是直直的盯着女人,许久才说:“随我来。”说着便利索的收拾了摊位,也不管我们有没有跟上他,便顾自的往前走。

走了约摸五分钟,拐进了一个破旧的小区,上了楼,进了屋子,方知道到了老人的家。这里布置的很简单,很像个一般的家居,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老人把我们引进了里屋,放下了窗帘,那是一种很厚重的窗帘,能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屋子里面顿时变得黑洞洞。老人又在地上铺了一块白布,从抽屉里面拿出两根白色的蜡烛,燃起,放到了白布的中央。

老人示意女人坐下,他自己也隔着蜡烛坐在了女人的对面。他们面对面坐着,互相用手握着对方的手臂。俩人都闭上了眼睛。

顿时,感到了一股无名的从脚跟吹到了头发,让我冷的抖了起来,看不出这阵风是从何处吹来,却觉得浑身冰冷起来,像是进了寒冬腊月。之间蜡烛上的火苗一闪一闪,也像是着了风吹,欲灭的感觉,就像是千钧就系在了一息之间。

这种感觉持续了一刻钟,老人松了手,灭了蜡烛,打开了窗帘,一切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一脸平静。我看着女人,她也是一脸的疑惑。

“这是金盏咒,本是一种祝福的符咒。”老人点起一颗烟,对我们说:“可是施这种符咒之人在一年之内不能要孩子,过了第一年巫咒法力自然消退,就可自由生育,因为生子意喻植物结果,花儿自然会凋落。只能用五月胎献祭才可以让花儿继续盛开啊!”

我和女人都望着老人,期望他能给出满意的答案。

“唉,不可两全啊。”老人吐了一口烟,“你若想解了这咒也并不是难事,可是就怕你和你丈夫难以完满;你若继续下去,不止这胎必死无疑,我算出,若你落掉这胎,以后便再也无子孙缘了。”

女人听了这话,连连退了几步,眼睛变得惊恐,不断的摇头,“我不要,我不要离开他,哪怕再也不要孩子,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永远。”她不断重复着类似的话,想着了魔是的,我拉住她,可是她突然一挣,便大步跑了出去。我正要追出去,老人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眼睛里透出一种难以拒绝的威严,示意我不要追。

老人关上了外屋的大门,缓缓地替我倒了杯茶,与我坐下来,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追出去吗?”老人点起一支烟问道,“你以为真如我说的这么简单吗?要是那样就好办了。”

我不解的看着老人,老人便向我道出了整个事情的原委。

其实老人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我身上的会发生异事,便借看手相的机会,暗暗用手在我手背画了一道灵媒符,当我碰到女人时候,手上的灵媒咒起了作用,让女人看到了与我一样的景象,使她恐惧,促使我引她来见老人。

其实金盏咒的效用只能维持到结婚,婚后金盏咒就失去了效用,花儿自然会枯萎。那个女子定是个妖人,对女人撒了谎,其实她定是把花儿当做了某种媒介,通过祭祀仪式,让女人把胎儿奉献给那个妖人,来吸取胎儿的精华,自行修炼灵力。直到胎儿五月时精气耗尽方罢手。她只是使了个手段骗了女人罢了。

“不是我不救她,可是人各有命,”老人望着袅袅升起的烟气,“我其实早已算出她此胎定保不住,此生也无子孙缘。我只算命,定不能违命啊,这是折寿的。再者,解咒容易,可是施咒之人是狠毒自私惯了的了,如果坏她好事,以她的法力不是你我能够应付的,之所以把你引过来,只是觉得与你有些因缘,救你一命,不让你再掺合了。”

听了老人的一席话,茅塞顿开,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虽心升感激,可是不觉得哀叹,人生真的就不能把握在自己的手里吗,如果冥冥之中已经有了安排,我在其中奋斗、努力、哭泣、欢笑,又有何意义呢。岂不成了提线木偶,半分由不得自己。

我一边走一边唏嘘,不禁得又想起那个可怜的女人,为了爱发狂,却永远摆脱不了已经布好的局,而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命如蝼蚁,爱如危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