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故事。
天边沉淀着浓重的紫色,夕阳微弱的余晖和它周围的天空混淆在一起,看不清轮廓。冷风肆无忌惮地吹着,何希缩起脖子快步走起来,身后的行李箱不断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颠簸,发出令人不安的噪音。这是何希年轻的生命中,第一次独自一人离开故乡,去遥远的地方读书。列车静静地停在站上,刺眼的灯光在车厢上来回反射,明明是夏天却觉得如此寒冷,似乎这里的时空与外面炙热的世界是割裂开的。何希走到车厢门口,停住了,她抿着嘴唇站了几秒。小心环顾四周后,她再次拉动行李箱走上了列车。夜空的紫色一层又一层沉淀下来,越来越浓,紫得发黑。
何希站在包厢门口,小心地四下打量。四人包厢内,何希看到自己的位置是右边下铺,而在自己位置的上铺坐着一个短发女子,穿着简单的格子衬衫和洗得旧旧的牛仔裤,看样子比自己大几岁,她带着耳机靠在床头,闭着双眼,应该是在听音乐,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进来的何希。何希抬头望了一眼行李架,太高了。这时候,对面的上铺似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响动,循着声音,何希回头望去,却被那儿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长长的黑发从对面上铺垂下来,像是诡异的黑色瀑布,随着黑色瀑布缓缓地牵拉运动,有一个人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被子随之滑落下来。何希吃惊地看着对面上铺坐起来的女孩,她实在太消瘦了,一开始她躺在被子里时,何希还以为那张床上没有人呢。女孩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黑森森的头发很长很长,站起来的话,应该能垂到腰际,她的皮肤像是从来没有接触过阳光一样,白得有些透明,可以看到额头上淡青色的血管。尽管看上去像是幽灵,但她的五官却异常精美,眼睛和那头长发一样,是莫测的漆黑。女孩的目光冷冰冰地扫过来,撞上了何希的脸,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何希,何希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怯怯地说了一声:“你好。”
“你好。”女孩淡淡地回了一句,把目光从何希脸上移开了,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这时,何希感到有人在身后轻轻拍自己的肩膀,是自己上铺的短发女子,她有没说一句话,只是用动作示意何希把行李递上去。何希看了看行李架,把自己的箱子递给了她,她很轻松地就把箱子塞进了行李架,并排放着的另一个旅行包应该是她自己的行李吧。“真是太谢谢了。”何希感激地说,上铺的短发女子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回以微笑,真是个奇怪的人。何希放松下来,坐在了自己的床上,随后目光移动到了对面的下铺,一个亮粉色的双肩背包随意扔在床上,桌上还散落着几本时尚杂志,看样子对面床铺也是个女孩,也许是去和家人告别了吧。列车就快要出发了,何希双手撑着下巴,呆滞地望着窗外,可是除了车站刺眼的灯光和金属指示牌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何希不喜欢陌生的感觉,一切都没有熟悉的味道,而且有非常奇怪的冷的感觉,这样下去真的会生病吧。这样想着,何希闭上了眼睛。
就在列车缓缓开始启动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随后一个冒冒失失的少女出现在包厢门口,她一手撑在包厢的门框上,一手抓着自己的衣襟大口喘气,好几分钟过去才缓过来。她抬头看到了坐在桌边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何希,边笑边打了声招呼:“嗨。”然后飞速移动到了自己的床上,坐在与何希面对面的位置。少女看上去比何希要小一些,一头亮棕色的卷发,穿着黄绿宽条纹的帽衫,还涂着橙子色的唇膏。她说话语速极快,总是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在意别人是否在听。“哎呀,刚刚上车都好好的忽然发现钱包不见了我赶快跑去找,结果就掉在车厢门口啊真是好险。”说着,女孩把镶满水钻的钱包掏出来在何希眼前晃了晃,没心没肺地笑了。何希不知所措地看着对面这个活泼到有些神经质的女孩,听她讲话有种快要晕厥了的缺氧感,还有那些略显夸张的装饰品真是晃花了眼。但少女好像并没有要停止讲话的意思,何希只好冲她无奈地笑了笑。
“哦,我光顾着高兴了,我们还不认识呢。我叫何熹,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忽然问道。
何希愣了一下,这个少女怎么会这样自来熟,但更令何希惊讶的是少女的名字。“你叫何熹?我、我也叫何希啊。哦,我是那个,是‘希望’的‘希’。”何希有点语无伦次了。
女孩也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单纯又顽皮地笑了:“好巧啊,不过我的是‘晨光熹微’的‘熹’,是读一声的‘熹’哟。”
就在何希与何熹激动地握手时,左边上铺一直在收拾东西的长发女孩忽然停下了动作,慢慢转过身来,黑森森的长发黑色瀑布一般垂下床的边缘,她凑近坐在下铺的两人,张大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们,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何希与何熹也注意到了她,女孩轻轻地说:“何夕,‘夕阳’的‘夕’。”
瞬间,坐在下铺的两人的表情更加诧异。“你叫何夕?不可思议!这是在做梦吧!”何熹忽然兴奋地大叫起来,而何希还没有从惊异中回过神来。这时,何熹又注意到对面一直戴着耳机的短发女子忽然摘掉了耳机,迷茫地看着她们,目光似乎在询问:你们在吵什么?
“等等,该不会……”左边上铺的何夕喃喃自语,“难道说,你也叫何XI?”何熹首先开口大声询问。短发女子疑惑地看着三人,许久才开口:“你怎么知道的?我是叫何西。”那声音意外得恐怖而嘶哑,三个女孩都愣住了。看到三人的表情,女子似乎早就习惯了,“我是因为一次车祸损伤了声带。”她用嘶哑的声音若无其事地解释着。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始终不愿意开口说话,何希忽然有些同情这个人。“没关系,我们不介意的啊。是这样呢,我们三个的名字都叫何XI,所以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叫何XI,没想到居然也是啊!那么,你的XI是哪个字呢?”何熹一如既往的自来熟。“哦,是‘西方’的‘西’。”
何熹随即爆发出一声惊呼,何希不禁皱了一下眉,双手捂上了耳朵。“虽然字不一样,但读音都是一声XI啊。”何希自言自语着。四个年纪相仿的何XI,在同一趟列车上相遇,实在是令人惊奇的巧合,似乎只有在小说和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居然被自己遇上。无论如何何希都无法相信这是真实的,可是那种奇怪的冷的感觉再次袭来,没错,何希确信这的确是真是。
但简单地交谈后,她们发现四个人的相同之处,似乎也就只有年纪、性别和名字了,她们各自似乎是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于是,四个女孩很快从惊喜中冷却下来,继续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何西依旧带着耳机,何夕继续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睡觉,何熹不停地翻阅她那些时尚杂志,而何希则靠在窗边发着呆。列车在夜色中飞速穿梭着,远离了熟悉的城市,远处的灯火逐渐暗了下去,亮光一点一点地沉入了地平线之下,世界随之陷入了一片温柔的黑暗中。
何希习惯性地用额头顶着车窗,开始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些事情。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何希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家境平平、相貌平平、成绩平平,既没有什么突出的特长,也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特点,就更别说会有存在感了,从小羞怯而自卑。的确,何希就是这样扔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女孩,就这样以一般的高考成绩,考入一所一般的大学,而且离故乡很远。这是何希第一次独自离开家,去遥远陌生的地方读大学,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得让人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