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子夜谭(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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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夜 希望的四重奏(2)

或许,自己就会这样一直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平平淡淡地从世间走过,不留下任何痕迹,不会被任何人记得罢,何希这样想着。列车轻轻地震动着,何希觉得有些困了,她摸索着脱掉外套,钻进暖和的被子里,在温和柔软的包围中很快就睡着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样的绵长的黑暗似乎总也没有尽头,何希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睡着,可是又好像睡得很沉很沉。在这一片寂静黑暗的时空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空间的存在。周围的一切都只是安静,非常的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得甚至都听不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这样诡异而不正常的安静似乎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究竟是什么事情呢?一瞬间,何希猛地睁开了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样奇怪的预感将自己唤醒,还没有来得及四下张望,那样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就在一刹那间,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余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震穿了她的耳膜。发生什么事了?何希大脑中一片空白,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车厢里所有的东西都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漂浮在空中,映着红色的光芒有一种奇特而令人绝望的美感。透过车窗,何希隐约可以看到,后面的数节车厢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刺耳的爆鸣声依旧持续着。何希感觉到自己正在飞行,这种感觉只在梦里出现过,有一个行李箱旋转着飞过来,何希却无法躲开,眼睁睁地看着箱子砸到了自己的手臂,手臂便以奇怪的角度弯曲了,好痛,真的好痛。紧接着何希感觉到车厢带着自己剧烈翻滚了几下,然后重重地坠落了下去。这时已经完全无法感知方向了,何希不知道所谓的上方究竟在哪一边。接着,在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那些骇人的爆炸声、碰撞声、哭喊声……一切可怕的声音,全都听不到了,唯有烈火还在某个方向熊熊燃烧着。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世界似乎正是黎明时分,刺眼的阳光从破碎的车窗透过来,照在何希的脸上,有些刺痛。

何希挣扎着爬起身来,手臂还是很痛,似乎是那里的骨头断掉了。一抬头,只看见何夕坐在自己旁边的地上,一身纯黑色的连衣裙直至脚踝,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处划伤,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此刻她正平静地望着自己。

看到何希醒来,何夕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们,她们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何希急切地问着,“她们两个都在外面,我留在这里等你醒来。”何夕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昨天夜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阳光愈来愈明亮,何夕将长发束在脑后,平静地说起了夜里的事情。就在昨天晚上十点钟左右,列车正经过一座跨河大桥,后方的多节车厢内却发生了不明原因的大爆炸,导致了列车脱轨,几乎所有的车厢都坠入了桥下湍急的河水中,仅存的几节车厢也在桥上被焚烧殆尽。然而她们四人所在的这一节车厢却没有落到河水里,而是摔落在河中央的一个小沙洲上,因此才得以生还。“那,这节车厢上的其他人呢?”何希问,何夕只是望着窗外缓缓摇了摇头,顺着何夕的目光,何希依稀看到沙洲边缘横着的几具死尸。何希愣了几秒,小声自语着:“也就是说,活着的,可能就只有我们四个了?”何夕回过头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沾血的脸颊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跟着何夕走出了支离破碎的车厢,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何希看到何西与何熹正在沙洲一侧的空地上收拾一些杂物。沙洲上植被茂盛,地面有深深浅浅的积水,抬头可以望见上方的大桥已经被炸得断裂,一根桥柱耸立在离沙洲不远的河水中,已经成了没用的摆设。部分列车的残骸还挂在桥边上,低头可以看到其他一些列车的残骸就散落在沙洲岸边的地面上。何熹看到向这边走来的两人,立刻跑了过来,她盯着何希看了很久,激动地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在救援队赶到之前,我们必须想办法活下去。”然后拉起何希的手,边走边说:“我和何西从车厢里收拾出一些东西,可是食物不是很多,最多能坚持两天左右。”“啊,别动,好痛。”何希从何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怎么?是,啊,好像是骨折了……对不起啊。”何熹抱歉地笑了一下,一旁的何夕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

不知为什么,何熹的精神状况一直很好,这大概和她没心没肺的乐天个性有关吧。而何西的情况就不太乐观了,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迷,只是机械地在杂物堆中挑出有用的东西,表情充满了悲伤和绝望。相比之下,何夕的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太多表情,让人难以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天气不合时宜地格外晴朗,城市里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没有人知道有四个女孩被困在了一个河谷中的沙洲上。何希拖着受伤的手臂呆呆地站在一旁,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突发事件,这样巨大的打击已经让她丧失了思考能力。“究竟该怎么办?”何希问自己,可是这样的问题显然无法被丧失思考能力的大脑所受理。她开始拼命地摇头,“我不知道!”何希哭了出来,眼泪滑过脸颊一阵阵地刺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抱着双臂缓缓蹲坐在地上,无论旁边的何熹怎么哄她,她都无法停止抽泣。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中午,每个人分到了一点干面包和水,算是罹难后的第一餐。此时,何希终于停止了哭泣,眼睛已经肿了起来,并不是她想停止流泪,是因为似乎没有泪水可以流出了,她感到眼睛干涩得厉害,大脑也渐渐开始恢复了思考。何西颓废地靠在一棵大树下,沉默着,眼神还是那么的绝望。而何夕只是静静坐在水边,黑色瀑布般的长发垂到了地面上,发梢随着微弱的气流轻轻浮动,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睫毛在她的脸上投出冷冷的阴影。

那边,一直站在空地上的何熹,不知疲倦地抬头望着天空,褪掉橙子色的唇膏后,她的嘴唇有些奇怪的发紫。“喂——!啊——!喂——!救命啊!HELP!”何熹忽然发疯似的又跳又叫起来,她冲着天空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何希立刻跑过去,原来晴朗的天空中正掠过一架直升飞机!是救援队吗?何希也跟着她一起大喊了起来。可是,这么远的距离,沙洲上的人渺小得几乎看不到,她们的呼喊声早就淹没在大河的水流声里了,那架直升飞机在上空盘旋了几圈后,无情地越飞越远。何希望着远去的飞机,失望地坐在了地上。可是倔强的何熹却不肯罢休,依旧拼命呼喊着,那拼命的喊声中似乎都带着血的味道。

忽然,何熹停止了呼喊,抓着衣襟瘫坐在了地上,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怎么了?”何希看到这种情况,惊慌地问她。可是何熹好像说不出话来,身体也开始不住地抽搐,何希注意到,她的脸色很不正常的发紫。

“喂!快来啊,快来啊!”何希一边用一只手抱住何熹,一边向那边呼喊着。闻声赶来的何西看到何熹的样子,立刻将她拉过来,使她平躺在地上,不久后症状似乎开始有所缓和,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何熹开始恢复神智。“心脏病。”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何夕就一直站在旁边,却没有人发现她,她就像是行踪莫测的幽灵。缓和过来的何熹慢慢坐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完全没有了之前可怕的摸样,竟然还吐了一下舌头,依旧没心没肺的样子。“你真是吓到我了,到底怎么回事?”何希问。何熹笑着说:“何夕不是已经说了吗?心脏病。是先天的,心脏病。很小的时候医生就说我活不过15岁,可是我现在已经17岁了啊,哈。”她说得那么轻松,就好像生病的并不是她自己一样。听到这里,何西的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看上去没有之前那样绝望了。何希没有想到,这么乐天派神筋大条光芒四射的女孩,居然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即便是这样,她还是那么努力地绽放着,向日葵一般充满了昂扬向上的能量,真是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奇怪的人呢。只有何夕,她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她目送着那架直升飞机渐渐消失在苍翠的山峰之后,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