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完我的陈述后,咨询师陷入了沉思。“我的精神还好吗?我……疯了吗?”我战战兢兢地问道。“不,还不能确定。不过,一定要下一个定义的话,有可能是‘自罪妄想症’吧。你能再回忆一下那些细节吗?”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复杂,她上下打量着我,眉头拧成了疙瘩。我仔细回忆着,那个晚上我所经历的一切,“我把她搬到仓库藏起来,处理掉痕迹,擦除血迹,毁掉沾血的衣服……啊,等一下。”我感到脑袋里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在那里引爆了原子弹。我想起来了,我回忆起一些先前被忽略的细节,有些地方不对劲,我应该早些想起来的。“啊,抱歉,真的很抱歉,我想可能是我记错了吧。不好意思打搅您了,我可能只是做了个噩梦就给当真了,我得走了。”我抓起放在桌上的帽子就往外跑,咨询师在呼唤了几次后最终放弃了,下一位咨询者已经走进办公室。我奔跑着,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心理咨询,我没有妄想症,也没有疯。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是真的,我回忆起来了,我记得,我将高采茜藏在模具里后,返回工作室中,处理血迹。第二天我再次查看的时候,也没有察觉到,只是略微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因为恐惧,再加上宿醉的缘故,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就在刚才,我终于想起来了,首先是,我分明记得那晚我擦除了所有的血迹,也没理由会留下痕迹,可是第二天我发现地面上还是有一些零星的红痕,那不会是当时遗漏的,它的位置实在是太显眼了。其次,这也是最重要的,我分明记得高采茜回来的时候,是带着一个手提包的。没错,那个砸到我肩膀后飞出去的手提包,我忘了它最终落在了哪里,后来处理血迹的时候也没有在意,大概是落在了未完成的作品堆中了吧。可是,它消失了,哪里都找不到。它不可能凭空消失的!后来,我再也没有在工作室的任何地方发现过那个手提包,因为它再也没有出现,所以当时我没能想起来是哪里有问题。现在我总算想起来了,那个一直困扰我的不对劲的地方,就是那个手提包!是手提包不见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道是我的妄想?不可能。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中了某种圈套。还是说,有人悄悄拿走了它?
我再次站在了飞临广场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撞来撞去,我眺望着那尊天使铜像,我依旧害怕她会忽然动起来,淌下血泪。可是,铜像静静耸立在那里,它只是铜像啊,铜像怎么可能会动,铜像怎么可能感到痛苦呢。我迈开脚步,穿过人海向“天使”走去,她站在两米多高的水泥底座上,要更靠近她,就只能爬上底座。我藏在衣袋的手里握着一把小榔头,我当然不会企图用这把小榔头敲开铜像,我只是想要听一听那声音。我曾听说过,有熟悉铜的手艺人人,只要敲打几下,雕塑发出声音,再通过感受空气中震动的声波,就能推断出铜质的好坏,是否掺有杂质。这种事,我自然是做不到吧,但我想要试一试,我不切实际地假想着,如果高采茜真的在里面,我绝对听得出来。可是我的小榔头最终还是没能落在“天使”身上,我不忍心,实话说,这个铜像谈不上精美,甚至显得有些粗陋。可现实就是这样,我精心制作的东西无法维持我的生活,而这种粗糙的公共雕像却往往会有不错的收入,我在追求艺术与屈从现实之间徘徊,实际上自从接受制作这个铜像的单子之后,我再也没有接过其他类似的公共艺术项目。
我踌躇着,继续向前走,当我向“天使”靠近的时候,有一个身影在不远处匆匆闪过。那是一个女人,我惊异地停住脚步。那个女人,带着造型考究的天鹅绒帽子,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走得很急,灰色风衣的摆随步伐飘飞着。那张脸我认识,无论怎样遮掩我都认识,是狄纳……不,那是高采茜!轻巧的步伐,从帽檐下飘出的目光,我太熟悉。我眨了眨眼睛,那个身影还在,像是幻影却无比真实,她正在人浪中穿行,逆着人潮向广场另一端走去。我立刻冲过去,追逐着那个身影,她的出现一定是某种天意。她在人群中时隐时现,我跑得越来越急,一连撞到了好几个路人,我来不及说抱歉,只想快点追上那个女人。不知为什么,好像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在阻挠我一样,广场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我的视线被遮挡,我逐渐看不到她,那个身影匆匆掠过,无情地消失了。我随波逐流着,又不知走了多久,我似乎是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一抬头,“天使”的羽翼遮蔽了我头顶的天空,我愣住了,攥紧手中的小榔头。高采茜,那真的是你吗?
“啊————”我的呐喊穿过广场,向四面八方荡开去,我站在声音的涟漪中心,背对着“天使”再一次呐喊,行人纷纷侧目而望,有诧异、有惶恐、有哂笑、有冷漠……
我蹲在地上,抱着头,因刚才的呐喊而有些缺氧。这时,一个想法倏地跳出来,我站起身翻出了随身携带的电话薄,尽管平日我几乎没怎么去翻过它。那里面有很久以前记下的高采茜的电话,以及她叔叔家的联系方式。我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颤抖着拨出了高采茜的电话号码,是空号,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放下手机,接着拨打了高采茜叔叔家的电话,这一次没有电音合成的女声机械地提示错误,而是常规的“嘟嘟”声平缓地响起,这个号码没有问题。声音还在持续,我的心跳近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