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子夜谭(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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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夜 月亮背面的世界(3)

贺老师的壳是和善的,也许本来也盛着和善,但是不知何时,里面的东西被偷换了。是的,仇恨、悲伤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夏真夜读不懂也不愿意懂。破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魔鬼在夜晚出没。庞大的月影,独行的夏真夜,还有草和雨水渗入泥土的味道,夜晚一如既往的平和,可是为什么,觉得悲伤呢?

夏真夜成了跟踪狂,每天放学,她像影子一样跟随贺老师到家,然后再默默离开,每一次,夏真夜那片死寂的田野都升起新的蘑菇云来。可是,她想不到接下来该怎么做。这时已是初冬时节,下午7点,天空就已经擦黑了,似乎神将明度与饱和度的控制条拉到了最底。贺老师狭窄的背影穿过街市的灯火,向郊外的别墅走去,被月光投在地上的影子黢黑而惆怅。夏真夜小心地跟在他后面,心里默默祈祷路着,不要转头来、不要转头来、不要转头来。她跟着跟着,心里的恐惧顷刻间开始沸腾。

就快到小别墅的院子门口了。这时,贺老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慢慢转过头来,夏真夜心中一凉,被发现了吗?夏真夜迅速蹲下身,半爬半滚钻进了脚边的枯树丛中,紧接着,她发觉就在自己藏身的树丛中,一只雪白的猫飞快地向外窜去。夏真夜不敢发出声音,只见那只猫轻盈地跳跃着,迎着贺老师烧灼的视线,向远处奔跑,月光照在雪白的皮毛上发出粼粼微光,那是……夏真夜想起见到金合欢的那个夜晚。贺老师的目光完全被那奇异的猫吸引去了,他向着猫去的方向大步奔跑起来,那只猫轻松跳跃上围墙。贺老师站在围墙下,定定地看了很久,那只猫的身影在围墙上一晃,不见了。就像上次见到它时一样,它再次消失无踪了。

夏真夜默默离开了,眼泪落在街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泣,只觉得眼前黑得可怕,身体中升腾着莫名的悲伤。

一抹雪白不远不近地跟在夏真夜身后,她没有察觉,就这样走了很久,眼睛干涸了,她才想起来转头看一看。那只猫,它此刻正坐在夏真夜脚边,抬头望着她,眼神宁静得可以通往永恒,空灵的永恒。那双眼睛,一只翠绿,一只血红。

夏真夜不再觉得悲伤了,她从那双眼睛里一直望到了永恒的尽头,那里,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没有悲伤。此刻头顶的月光,是中立的,既无善念亦无恶意。

“喂,迷路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夏真夜蹲下来,对猫说。一方面是说给猫听,一方面也是说给自己听。她俯身摸了摸猫雪白的皮毛,很光滑,很柔软。

猫的身体开始发光,像是早年城市还未拔地而起之时那淡淡的萤火,光越来越亮,像月光一样宁静地扩散着,被照亮的每一寸空间都感受到了永恒世界的存在。当光芒黯淡下来时,夏真夜看到了她,或许她早该明白,这不是梦,也不是真实。蓝也哀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透明。

“月亮背面的月神,只为消除人间的负面之力而存在。”

夏真夜抬头望向月光的源头。她相信了。

蓝也哀笑,那笑容并不温暖,却也不寒冷,她是中立的。

“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这里的全部、所有、一切,都是假的,我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了……你究竟是谁?”夏真夜透过月光,看到的是蓝也哀,是,或者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人知道这世界为何存在着。

蓝也哀被月光冲淡了,声音却依然清晰,“我是月神,月亮背面的月神,我清除人间的负面之力,我出现在负面之源,直到负面之力被清除,我便消失,我始终追随负面之源而存在。这似乎是没有理由的,自自世界开始以来,就注定好了。我每一次出现,都是不同的样子、身份,包括名字,也是不同的。”

夏真夜相信了。她不得不信。此刻她可以相信的只有月神,因为就连自己,也开始变得不真实了。

这个世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事情,正如月亮背面的世界,地球上的夏真夜看不到它,便当它不存在了。可是,它真的不存在吗?

那天晚上,夏真夜把月神化成的猫带回了家。

月神告诉夏真夜,从一年前开始,她出现在这里,这表示,这里就是负面之源。然而作为人的夏真夜是无法察觉的,月神的出现被视为常然,仿佛那个叫做蓝也哀的女孩从一开始就存在着,从未有人怀疑过,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她是一年前突然出现的吗?夏真夜想不起来,的确,在她的世界里,蓝也哀是真实的存在,一直都在。

那天,贺老师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写着这样两个短句,“复仇成功。煤气中毒。”

“我该怎么做?”夏真夜看着月神,月神看着月亮,月亮看着夏真夜。

这天,是朔日。所谓朔日,就是阴历每月初一,月球运转到太阳与地球之间,与太阳同时出没,地球上便看不到月亮。这种月相就叫朔,这时的月亮便是朔月,这一天,就称为朔日。

夏真夜像往常一样,平静地来到学校,教室里写满阴云,墙壁上开满明媚的金合欢。夏真夜的手上拿着信封,里面是一封恐吓信。当然,这是饵。

让负罪的人重新作出选择,新的选择,一旦确定下来就再也无法改变。负面之力从此清除,负面之源亦将转移至他处。

场所,是郊外一座废弃工厂的大门前。接下来,月神将在那里打开记忆之门。如果,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你会选择什么?如果,可以弥补过错,人世间还会有怨恨吗?

贺老师的课结束了,他迈着轻松的步伐回到办公室。他发现,办公桌上有一个信封,里面好像塞着什么东西。他犹豫着,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普通的纸,于是他开始读纸上的内容:

请贺志堂老师于今晚10点,准时到城市北郊外407工厂门前,有要事。若不赴约,就将与这朵花一起被埋葬。

信封上没有署名,贺老师不明白,“就将与这朵花一起被埋葬”,这是什么意思?“花”指的是什么?忽然,触觉告诉他这个信封里面还有东西,里面还有东西。莫非那个就是,“花”?他慢慢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出来,看到那东西的瞬间,他脸色煞白。他记得那个女孩有着花的名字,那花是耀眼的金色。

那是一朵明媚的花。金合欢。

是恶作剧吗?罪恶被发现了吗?是谁?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贺志堂害怕了,他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