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志刚在车站说的话，没有明确给出程唯的禁足期限。所谓的“规矩学好再去出差”可以是一周、一个月，或者一年。在可预见的时间范围内，程唯是没有勇气去向任志刚询问自己何时可以解禁。
不能拜访客户，程唯只能把呆在上海办公室的时间最大化利用，于是，不管岳子谦会搬出怎样的托辞，程唯都决心要学些有技术含量的东西。
面对程唯的求教，岳子谦答应的很是爽快，并提出为了更好的学习公司商业流程，程唯以后每周一下午都要参加P.L的债权会议。
任志刚和唐文对此都没有意见，岳子谦很快请债权会议的责任人把程唯加入了会议邀请，并意味深长的对程唯说：“债权会议非常重要，涵盖了我们和客户之间最为重要的货款往来，弄懂了债权会议的内容，也就基本了解了P.L是如何与客户做生意的。”
程唯觉得岳子谦良心发现，终于要正常的当一回Mentor了，问道：“那债权会议是干嘛的？都有什么议程呢？”
“我先不给你解释，你去参加三个月，三个月后你来给我讲讲债权会议是怎么回事。”
程唯真想一口盐汽水喷死岳子谦。
你大爷的，老子要是什么都自学成材，还要你这赔钱的Mentor干什么！
努力克制住血气上涌，程唯提溜起电脑和记事本，奔向每周一下午两点都在十三楼“天津厅”会议室举行的债权会议。
在什么也不懂的程唯看来，债权会议就是个“骂人会议”。
第一次会议的几个小时中，财务部的高级经理韦仲明会按顺序询问各个办事处的Sell in销售们货款结算的情况，包括结算进行到哪一个步骤，为什么只进行到现在的步骤，未来几天内一定要进行到什么步骤。而没有按照计划处理相应货款结算的Sell in就会受到韦仲明暴风骤雨般的盘问。
由于十五个办事处同时连接视频开会，时常因为信号不好造成回声，韦仲明本就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便会在会议室里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更不要提他发起火来所造成的共振效应。
程唯本来就是插班的文盲，对于韦仲明质问销售的问题完全摸不着头脑，本想找个会议间隙询问一下在场的同事，谁知会议室里相关的人员全都在韦仲明气势磅礴的“狮子吼”中血压升高，心情烦躁，根本没人理会程唯的提问，个别恼火的还赏程唯一个白眼：“不懂来开什么会？”
身处一堆不友好的同事中，听着各种不知所云的内容，程唯郁闷的直想撞墙。
等终于熬过了第一次会议，程唯脑中时刻都有韦仲明刺耳的声音响起，而对于债权会议的内容，依旧是不明就里。
捂着耳朵恢复听力之时，程唯突然想起了周扬，作为上海办事处的Sell in，周扬不是应该也要参加债权会议的吗？
“周同学，在不在？”程唯立刻在WT上呼叫周扬。
过了好一会儿，周扬的ID才开始闪烁：“刚从客户那边回来，快下班了，要请我吃饭？”
程唯撇着嘴继续打字：“请个毛啊，问你是否参加债权会议。”
周扬说：“要参加的，只要是Sell in都要参加，今天去客户那边开会就没去。怎么了？”
程唯很高兴，说：“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参加债权会议了。正好和你搭个伴儿。”
周扬说：“那敢情好，不过干嘛要你参加？以前只有你们唐经理偶尔来参加。”
程唯说：“岳子谦想出来的，让我去债权会议里学习。”
周扬说：“哦，债权会议应该和KAM也挺有关系，不过那会的气氛太紧张。”
程唯说：“我今天已经领教过了，韦仲明的脾气和嗓门还能再大点吗？”
周扬解释：“人家是专管应收账款的，谁的应收账款不到位就不给谁发货，哪个销售敢得罪他？当然脾气大了。”
程唯对周扬的解释无从理解，连续发问道：“怎么个情况？财务怎么还管起发货了？和你们销售有什么关系？”
周扬先发了一个汗的表情，继续说：“亲，你还真是来学习的。岳子谦都不给你普及一下基本常识吗？”
“别提了，莫名其妙就让我参加债权会议，说是非常重要，我问他债权会议是干嘛的，他说让我自己发现，三个月后向他说明。摊上这么个Mentor，杀人的心都有了。”程唯急需向周扬吐吐苦水。
周扬表示同情的说：“真够狠的，债权会议那么大阵势，说把你推进来就推进来，要是你对债权一点概念没有，这不是两眼摸黑纯抓瞎嘛。”
程唯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不用费劲教我，到时候我要是说不出个二四六，还能给我扣个低能或者不认真学习的大帽子。”
“人精啊。”周扬总结道。
“不过还好有你，怎么样，给你个机会当老师，收我为徒吧。”程唯殷切期盼道。
周扬无奈的说：“看在你被整的这么惨的份上，摆个拜师宴，我就答应了。”
程唯说：“趁火打劫啊你，不过也是应该的，周末港汇广场，我的经济实力你知道的，还请手下留情。”
“我们公司怎么进行账款结算？债权会议上，我就听韦仲明问Sell in结算的问题，什么超期了多少天啊，拿结算单啊，什么时候能回款啊，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拜师宴上，程唯没有浪费一秒钟的时间，刚在釜山料理点完菜，就开始向周扬发问。
周扬笑道：“你还真是不浪费时间啊。”
程唯无奈的说：“我的培训进程被岳子谦拖的严重滞后，再不抓紧，KAM以后哪里还有我的一席之地？”
周扬听罢，也不耽误时间，说：“应收账款你大学里学过的吧？”
程唯点头：“恩，就是P.L卖产品给客户，客户应该付的钱。”
周扬说：“所谓债权会议，其实就是管理应收账款。P.L是生产商，把生产出来的产品卖给像美乐斯、SPD这样的大零售商去销售，美乐斯、SPD就要付钱给P.L。但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是有个双方都认可的账期，只要在这个账期内把钱给了就行。”
程唯大概想了想，说：“哦，怪不得韦仲明总说超期，就是指超账期吧。”
周扬说：“对。打个比方，7月1日美乐斯下了一笔200台电脑的订单，总共是10万元。现在我们和美乐斯之间的账期是20天，那按照合同的规定，美乐斯就需要在7月21日之前支付10万元的货款。只要超过7月20号，都叫做超账期。”
程唯问道：“超账期会怎么样？”
周扬说：“一两笔不会怎么样，但要是超账期的订单多了，总金额多了，达到一定的额度就有被停货的危险。”
程唯紧接着又问：“停货是很严重的事吗？”
周扬叫道：“那当然了。一旦停货，美乐斯就没有东西卖，商店要是没有东西卖那还能叫商店吗？P.L给美乐斯停货，卖出去的产品就少了，也要受到损失。所以在我们这个行业，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走停货这一步的。”
程唯明白过来，说：“那这些和债权会议又是什么关系？”
周扬解释道：“开债权会议的目的就是要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你现在应该能收到韦仲明他们部门每天发的债券日报吧？”
程唯马上想到每天上午十点前准时出现在邮箱的那个报表，复杂的要命，程唯看不懂，从来都是瞅一眼就过，印象中报表里面有各个办事处、有P.L的几大核心客户，还有账期和用不同颜色标出的各种数字。
看到程唯点头，周扬继续说：“债券日报汇总了每天各大办事处和各个客户之前的应收账款情况，你应该仔细研究一下，像上海办事处每天对美乐斯、SPD、百购的应收账款，一眼就看的明白。实际操作中，不是规定20天内付款就能付的，有太多因素能影响账款的回收，系统升级呀，发票开的晚了呀，费用谈不拢什么的，债权会议就是根据这个报表，来跟踪应收账款的情况。”
程唯一脸迷茫，表示不懂。
周扬耐心的解释道：“还是刚才那个例子，P.L7月1日卖给美乐斯一批10万元的货，卖东西的都要开发票给买方，买方见了发票才能付款，你去商场买衣服也是一样的。开发票时快时慢，你只能掌握个大概时间，那要是原计划三天开出，结果用了一周才下来，那付款也有理由相应拖后；再比如你两个月前发给美乐斯的货有质量问题，美乐斯要求退货，但P.L办理退货不及时，没在约定的时间内退掉，那美乐斯也不是傻子，它就会拖延这个月的货款好对P.L施加压力，敦促及时完成退货。现实工作中，可能造成超账期的因素太多了，如果不加管理，没几天就乱套了。所以，债权会议就是通过观察债券日报上的情况，提前发现这些问题，提前督促相关人员解决，以免影响正常的收款与发货。”
程唯卷了一片烤肉给自己，边吃边消化周扬刚刚讲的内容，说：“相关人员是指销售吗？”
周扬回答道：“不全是，SCM（供应链）、售后还有你们KAM都有关系，不过大部分都需要销售完成，所以你看各办事处参加债权会议的基本也都是销售。”
程唯表示赞同：“恩，你们销售可真不好当，平时工作压力不小，每周一还要去债权会议被韦仲明吼，他骂过你吗？”
周扬示意程唯拿近盘子，把刚烤好的五花肉夹给程唯，说：“不算骂吧，就是态度不好，气势汹汹的，但我的账款一向及时，所以每次问问情况也就过了。你才开了一次会，还没见识过他怎么骂超账期90天的销售的，当场就把办事处长叫下来了，连着老板一起吼，十几个办事处都连线听着，我都觉得下不来台。”
程唯佩服的说：“这么牛。办事处长都是经理级别的，他也真敢。”
周扬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说：“有什么不敢的，在其位谋其职，管债权的就是要强硬，否则根本镇不住十几个办事处那么多的销售。上海办不说，外地办事处天高皇帝远，要是没有韦仲明这么难伺候的主儿，背地里还不知搞出什么花样，所以公司没了韦仲明还真不行，你看财务总监陈嘉平时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
程唯总共也没见过陈嘉几面，韦仲明是否得他器重无从知晓，不过，既然周扬如此肯定的说，韦仲明是高层的红人应该没错。
周扬接着说：“不过销售怕韦仲明最主要还是业务上的关系，韦仲明虽然不直接管理货源，但公司有规定，账款有问题的，货源就要受到控制，所以基本是韦仲明决定停谁的货，SCM就会停谁的货，销售没有货可卖，还谈什么业绩？办事处长的KPI考核就更过不了，所以即便被吼的血压升高想骂人，表面上还是要对韦仲明好言好语、毕恭毕敬。”
程唯会心的总结道：“哈，不能跟钱过不去，尤其是销售。”
周扬扬起浓密的眉毛，笑道：“不止是销售，你要是舍得下这份工资，还能被岳子谦牵着鼻子走？”
程唯语塞，撇着嘴不接话。
周扬见状，忙打圆场，说：“谁不是为了工资打工？我不是也要看韦仲明的脸色。来吧，多吃点，债权会议小Case，我罩着你。”
周扬是个好老师，短短两个小时，就把岳子谦一再推脱不愿讲授的东西说了个清楚。
有了周扬的从旁协助，程唯在债权会议里的进步一日千里。
岳子谦说的没错，债权会议的确非常重要。程唯不仅在债权会议中对P.L和核心客户做生意的流程有了深入的了解，还知道了公司在账款与货源方面会面对的各种问题与相应的解决方式。除此之外，通过每周的债权会议，程唯逐渐认识了各个办事处的销售、办事处长和韦仲明Team的人员，如此一来，虽然难以像曹烨一般，跟着张岚去各地办事处混脸熟，但好歹也在公司内部有了越来越多的熟人。
而最让程唯心满意足的是，总算能够把当初在合同汇总里遇到的各种名词放进P.L大的商业框架里，关于“流程”的这块拼图正一点点的变得完整。
岳子谦把毫无背景知识的程唯推进了债权会议，就好比给一个不识字的人看武功秘籍，纵使知道内含无上心法，却也只能急赤白脸的干着急。
程唯心知，这一次有周扬教自己认字，但和岳子谦之间的角力不可避免的是场持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