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今年三十岁,既无美貌,也无家世,从一个一般的大学毕业,拿着一份一般的工资,给康恩正当了六年助理,才从专员升到了助理经理。
唯一让李娟庆幸的是,总算在三十一岁之前把自己嫁了出去。男方是通过相亲认识的,个子不高,挣得也不多,没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是身为上海人有一套父母早年给置办的房子,这对李娟来说,已经足够。
搬离出租房的那天,李娟哭了,不知是为即将到来的婚礼,还是为八年独自在上海打拼的日子。三十岁的李娟,已经懂得现实和理想的差距,不理会男方家长在婚礼花销上的小气,毅然走上了红地毯。
因为李娟的表妹突然有事不能出席婚礼,程唯只好勉为其难,临时充当了李娟的伴娘。
婚礼当天,忙碌而混乱,早上在酒店等男方来接亲,中午在李娟的新房完成向长辈敬茶敬酒的仪式,终于抵达婚礼现场后,趁着李娟重新梳妆的空当,程唯溜到宴会厅找东西吃。
此时的宴会厅宾客寥寥,更多的是婚庆公司和酒店的工作人员在四处奔忙。为了减少花费,除了自己的父母、姐姐,李娟只邀请了KAM和其他部门个别要好的同事,与男方人数众多的观礼亲友相比,属于P.L人员的圆桌偏安婚礼一角,显得孤单又突兀。
“伴娘今天很漂亮嘛,小心一会儿把新娘的风头都抢走了。”正在宴会厅和厨房之间的过道上吃面包的程唯被提前到达的曹烨迎面截住。
下意识的捋了一下胸前的长发,程唯表情自然的说:“哪里,哪里,新娘打扮的更漂亮,一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程唯紧接着问道。黄金周开始,除了回上海参加运动会,曹烨就一直在北京的美乐斯总部跟进统一结算的项目。程唯没想到他会出席李娟的婚礼。
曹烨说:“今天刚到的。唐经理让我下周汇报工作,正好能赶上婚礼。”
程唯说:“怪不得,我还想你今天肯定来不了了呢。这一个多月呆在北京,天天住五星级酒店,还有出差补助拿,很爽吧?”
曹烨把双手插进西裤的口袋,说道:“我也不是去度假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美乐斯,北京办事处一共也没去几回。统一结算越算越复杂,十一的市场费用到现在也谈不拢。”
每年黄金周之后,紧接着就是旷日持久的费用谈判。
程唯问道:“那后面还要接着谈?”
曹烨说:“恩。这次回来就是跟康总还有唐经理汇报个情况。”
看程唯已经吃完了面包,曹烨指着P.L的圆桌说:“走吧,别在这站着了,到那边坐着说。”
和曹烨并肩而行,程唯闻到一丝浓郁的尼古丁味道,脑中浮现出去年去天星电器那个烟雾缭绕的会议室,看来这一个多月,曹烨没少泡在美乐斯的吸烟室。
落座之后,曹烨帮程唯倒了杯橙汁,说:“我还没祝贺你呢,程美女。优秀员工一季度才那么几个,能当上的都是精英。”
程唯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说:“什么精英不精英的,就是一个优秀员工而已。唐经理、张岚他们肯定早就得过。”
“他们是老员工,你不一样,岳子谦都说你这么快就当上优秀员工,很不简单。”曹烨捧人的习惯没变,只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嫉妒,或者说,即便他心里嫉妒,也掩饰的相当好。
程唯客气的说道:“我也就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曹烨眯起眼睛,看着程唯说:“太谦虚了,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很聪明。”
不想再继续听曹烨的恭维,程唯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来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上去继续履行伴娘的职责了,回见。”说罢,挥挥手转身上楼。
再次身着粉红色伴娘短裙下楼的时候,宴会厅里已坐满了宾客,婚礼仪式比想象中简单,除了率先在红毯上帮李娟开道,程唯要做的只是站在新娘身后递上戒指和供新人对饮的酒杯。但作为伴娘,程唯的职责远不止于此。
为了避免喝酒,李娟已经事先把用于敬酒的红酒瓶中掺入了一半的葡萄汁,但这显然低估了男方亲友的热情,三瓶做过手脚的酒瓶没敬几桌就见了底,接下来每到一桌,程唯和伴郎都要硬着头皮为新人挡酒。
程唯的酒量很一般,还没敬到P.L的这一桌,就已经头脑发晕飘飘然起来,摸着发烫的脸颊,程唯不断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然而觥筹交错中,舌头早已尝不出酒的滋味,例行公事般一杯杯灌下去,宾客连同整个宴会厅都成了眼前来了又去,难以捕捉的影像。
撑到敬完最后一杯酒,程唯脚步踉跄,在伴郎的搀扶下瘫坐在P.L的同事们身边。喧闹、碰杯、交谈的声音从四周断断续续的传来,像是停在了某个信号不佳的波段,又像是鼓手随意敲击的节拍。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唐文的声音从凌乱中响起:“程唯怎么办?她这样子一个人回不了家。”
紧接着,程唯发现自己被一双手大力架起,另一个声音道:“我送她回家,我知道她住哪里。”
在身边人的支撑下,程唯一路摇晃着走出宴会厅,酒精的侵袭翻涌而来,熙攘的宾客、嘈杂的婚宴和满桌子的杯盘狼藉在晕眩中淡出了宴会厅晃眼的灯光,变得越来越晦暗。
程唯不确定唤醒自己的是什么。
强烈的白炽灯光从四面八方射来,一次次打断了睁开双眼的企图,当眼睛终于适应了灼痛的灯光,一阵奇异的疼痛从双腿之间传来,像是被硬物紧紧抵住了什么。紧接着,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声,唇边涌起一股浓烈的香烟味,程唯屏住呼吸,但那声音却没有消失。像被梦魇牢牢罩住一般,难以挣脱的千斤之重遍布全身。
又是一下被紧紧抵住的钝痛之后,程唯彻底的醒了过来。内衣下,胸部被一只手大力的摩挲着,而双腿间的那块硬物正在不断试图“进入”。
霎那之间,本能驱使程唯狠狠的咬向正在狂吻自己的嘴巴,直到压在身上的重量受痛闷哼了一声,趁着他支起身体把手从自己内衣里抽出来摸向嘴唇的空当,程唯猛力向前一推,滚到床沿,站起身来。
刚在地上走了两步,周遭的一切在酒精的作用下再次晃动起来,还没来得急抓住任何东西,程唯就跌倒在地。挣扎着扶着桌子站起,视线不再模糊,壁挂电视、白的耀眼的床单,散落着凌乱衣物的地毯——这是酒店的房间。两米开外,曹烨一丝不挂的坐在床边,正用纸巾按住流血的嘴唇。
程唯下意识的看向自己,裙子还在身上,V领的一侧斜挂在肩膀上,露出被解开搭扣快要散开的内衣,鞋子在床的一侧,打底裤混在地毯上的衣物里,不知所踪。
几秒钟完全的沉默之后,曹烨丢掉手中的纸巾,站起身来,程唯一手抱在胸前,一手紧紧抓住桌角防止再次跌倒,无法控制的眩晕中,程唯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无力的说道:“别过来,求你了。”
曹烨抬起手来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后退两步坐回床上,程唯无法思考,迅速抓起地上混在一起的大衣、皮包和鞋子,光着脚冲出了房间。
凌晨四点多的街道上,已经有不少清洁工人开始了打扫,汽车一辆辆从身旁疾驰而过,好似整座城市从未入夜。
程唯不记得自己如何从酒店的房间跑到街上,也不记得是何时穿上了鞋子,即将到来的晨曦一点点抽走头顶的黑暗,程唯忘记了如何打车,忘记了手中的大衣能够遮挡初冬的寒风,拖拽着被酒精烧灼着的大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到家之后,程唯扔下手中的东西,径直走进浴室。热水升腾出的蒸汽很快淹没了镜中的影像——头发蓬乱、双唇红肿,睫毛膏和眼线晕成一团,了无生气的双眼,像刚被打捞出水的死鱼。
热水没有带走血液中的酒精,反而让程唯越来越虚弱,盖上被子,像个第三人一样,程唯毫无情绪的盯着脑中反复出现的“强奸”两个字看,醉意敲打着困顿的眼皮,沉沉睡去。
黑夜短暂的可怕,再一睁眼,窗外车水马龙,天已经大亮。
一而再再而三的,每当意识到必须记起一些事情的时候,程唯就逼迫自己继续睡去,直到头痛赶走了脑中最后一丝睡意。僵硬的躺在床上,天花板上再次出现了“强奸”两个字,刺眼的灯光、地毯上的衣物、没穿衣服的曹烨,记忆中被割裂的片段,一点点重新拼凑。
是在做梦吗?还是电影看多了?程唯思维凝滞,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又该想些什么。
大脑空白了许久之后,程唯不自觉摸到了肿胀的双唇。一瞬间,那急促的喘息声再次在耳边响起,带着烟草味狂热的吻,压在胸口的手,大腿之间一次次被紧紧抵住的感觉,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把最后一丝空气挤出了胸腔,几秒钟难以忍受的窒息之后,程唯猛然间坐起,扶在床沿上大口的喘气。
地板上、墙上、窗户上,到处写满了“强奸”两个字,程唯从床上滚下,跌跌撞撞的走向浴室,站在喷头下,任由水柱从头到脚的贯穿自己。
越来越浓的水雾中,充斥着多的难以置信的情绪——震惊、愤怒、委屈、羞愧……程唯淹没在这些情绪之中,却无法选择其中任何一种来感受,只能定定的站在水柱之下,直到认为代替眼泪的水珠已经足够。
穿着滴水的睡衣走出浴室,初冬的房间冷的好似冰窖。程唯瑟瑟发抖的走到昨晚堆在门口的衣物前,粉红色伴娘裙和内衣被直接踢进了垃圾桶,弯身从地上拎起大衣,什么东西从中掉落,低头看去,是一件黑色男士西装马甲,还有一叠折在一起的纸。
程唯把视线从马甲上移开,捡起纸查看,这是两张盖有P.L公章的“费用确认函”,分别是两笔支付给美乐斯的市场费用,一张的收款方是美乐斯总部,另一张则是美乐斯的上海分公司——这是曹烨的文件。
一想到曹烨,胃里就痛苦的翻涌,强忍着想吐的冲动,程唯胡乱将文件和马甲塞进一个随手拿来的纸袋,丢在房间门口,不愿再看。
在把皮包内外用酒精反复擦拭了几遍之后,程唯才终于脱下贴在身上几乎要结冰的睡衣,干燥的珊瑚绒重新裹在身上,从头到脚却依旧是深入骨髓的冰凉。
与此同时,手机在桌上不停的震动,程唯不堪其扰,最终说服自己拿起手机查看。手机里有五个未接来电和十二条新短信,每一个都来自曹烨,短信里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不堪的记忆再次被掀起,程唯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曹烨的身下,大腿之间无助的暴露着,羞愧从四面八方射来,程唯扔掉手机,钻进毫无暖意的被子,死命的咬住枕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然而,那可笑的声音缠夹着虚弱,听起来更像是呜咽。泪水终于滚落,迷蒙了眼前的一切。程唯就想这样一动不动的睡去,再也不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