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鼎和萧文赫面谈了一圈，把所有和百购有业务往来的人都调查个底儿掉，最终认定，在费用确认函上伪造公章的事确实和P.L自身没有关系。
CEO这厢刚拿到调查结果，百购那边的催款通知也到了陈嘉的手上。面对这50万“莫须有”的市场费用，必须要出面和百购谈谈清楚。
刘鼎以P.L的名义向百购发了公函，附上真假公章的图样，要求百购进行内部调查。没多久，程唯就收到了会议邀请，要和几个大佬们一起去百购讨说法。
周扬还没有复工，停职期间又进了小黑屋一趟。主要是鼎爷想多了解一下百购的相关人员与财务流程，以便更好的和百购讲清楚状况。
据周扬估计，有伪造P.L公章动机的只有负责IT产品的采购路易斯丁。百购沿袭在北美地区的传统，一向对IT产品的市场份额最为重视，经常给路易斯丁设置极具挑战性的KPI指标，这其中也包括对市场费用的考核。五一之前，路易斯丁曾一再要求P.L能提供更多的费用支持，但都被周扬挡了回去，如果他最终没有从负责的几家供应商那儿谈来足够的费用，那么为了业绩考核，是有可能通过给费用确认函盖假章解一时之困的。只是这个方法实在太蠢，像P.L这样财务流程完备的企业，怎么可能仅凭公章就付款呢？
乘电梯来到地下车库，平日里常坐的别克商务熄火停在一旁，程唯正纳闷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时间，鼎爷从停在车库一角的黑色奥迪A6中探出头来，招呼程唯上车。直到扣好了安全带，程唯才想起奥迪A6是VP和CEO的配车，从副驾驶位上回头一看，朱再华果然西装笔挺的坐在刘鼎边上。
平日里没怎么和朱再华说过话，程唯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忙慌不迭的说：“哦，朱总，原来您也去呀。”
朱再华微一颔首，鼎爷接话道：“陈总监提前去百购了，我们跟朱总的车一起。对了，百购发邮件说他们全球总部的首席采购官来上海出差，也要参加今天的会议，你知道这个首席采购官的来头吗？”
怪不得朱再华也要去开会，原来是因为首席采购官，程唯暗自嘀咕。随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百购的高层，说：“不太清楚，全球总部的人来的不多，我只见过全球总部的VP和供应链部门的人。”
一路上，朱再华时不时问刘鼎一些和调查有关的问题，程唯不敢插话，乐得歪在座位上，偶尔从后视镜里看看情况。
朱再华似乎精神不太好，看着比全体员工大会上憔悴了许多。眼下乌青依旧浓重，和坐在旁边的刘鼎一比，整张脸不仅没有血色，还隐隐的泛着黄气。
在路上颠簸了一小时，一行人总算坐进了百购的会议室。长桌对面，布莱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高马大、续着胡须，长得有些像乔治克鲁尼的老外，偏巧他就叫做乔治。有全球总部的首席采购官压阵，另外几个和程唯只是点头之交的百购财务，各个将腰板挺得笔直，齐刷刷带着黑框眼镜，显得严谨而专业。
双方简短介绍之后，刘鼎拿出从百购发来的确认函扫描件，指着落款处的公章说：“乔治先生，这是贵方财务发来的费用确认函扫描件，我们在整个P.L的财务系统中，都找不到任何可以和这两张确认函对应的费用，经过查证，确认这上面的公章是伪造的，也就是说，这两笔共计50万的市场费用根本不存在。”
乔治虽耐心听完了刘鼎的话，但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他只是扫了一眼摊在桌上的文件，就发问道：“我已经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但你们如何证明这上面的公章是伪造的？”
陈嘉闻言，立刻拿出另一份文件与桌上的确认函并排放好，解释道：“乔治先生请看，这张是真实的费用确认函，扫描件上的公章与这上面的公章相比，并不一致。”
乔治又象征性的看了看面前的文件，摊开双手说：“To be honest（恕我直言），我并看不出这两份文件上公章的区别。”
程唯循着乔治的手势看向文件，的确，两份文件上的公章十分相像，只是在字体和字符间距上有点小差异，若不是陈嘉和刘鼎这种整日里与公章打交道的人，不经提醒，是很难看出问题的，更何况是一个中国字也不认识的乔治？
趁程唯开小差的功夫，陈嘉已经指着公章讲出了区别，谁知乔治非但没有释疑，反倒大手一挥，说道：“各位，百购和P.L一样，有着严格的财务流程，在座的这几位，都是我们财务部的同事，在收到贵方的公函之后，他们已经查看了所有的记录和票据，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因此，我们并不认为有伪造公章这种事。”
刘鼎和陈嘉显然都没有料到乔治会这样反馈，在他们看来，伪造公章铁证如山，今天要谈的应该是怎么调查与如何处理。
有那么两秒钟，会议室鸦雀无声。朱再华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突然响起：“乔治先生，如果没有确认公章是伪造的，我们是不会发出公函的。根据P.L的财务流程，一笔款项，必须同时有来自销售的费用申请、寄给客户的费用确认函复印件以及发票才能付款，但这两笔费用，既没有系统里的申请，也没有复印件，这才引起了调查。事实上，除了这两张盖有假章的扫描件，没有任何其他证据证明50万的费用是存在的。所以，我希望百购能和我们一起调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人企图钻流程的空子。”
朱再华一席话说得有礼有节，但乔治听完翻译后仍不买账，说道：“我们不能随便发起调查，这会影响整个公司的运营和士气。况且，贵方内部没有申请或是复印件并不是我们的问题，从百购内控的角度看，一切都是正常的。相信贵司已经收到了我们的催款通知，还是请P.L尽快支付谈好的费用，不要因为超账期的费用影响正常的货款往来。”言下之意，竟是指责P.L借口伪造公章在拖延50万的费用。
程唯用眼睛的余光瞥向坐在中间的朱再华，只见怒气正一丝丝从他的表情中渗出，他克制着脾气，尽可能平稳的说道：“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正常的货款结算受到影响，但也决不能容忍伪造公章这样的行为。在今天来这里之前，P.L内部已经开展过一轮全面的调查，主要针对负责IT产品的销售，还请贵方也能对和这两张假确认函相关的人员进行询问。事情早一天查清楚，双方的财务往来也能早一天顺利进行。”因为对面坐着全球总部的首席采购官和中国区的采购VP布莱特，朱再华特意不提“采购”，而只说了“相关人员”。
乔治并不领情，反而略显吃惊的说道：“Mr.Zhu，百购不会因为无凭无据的事情而调查员工，我们既然雇佣了员工，就百分之百的信任他们。”
面对典型的美国式思维，朱再华自觉在鸡同鸭讲，愈发的恼火，说道：“乔治先生，伪造公章并不是无凭无据的事情。刚才，陈总监已经给你指出了真假公章的区别，另外，请贵方查看一下P.L历次支付市场费用的记录，五一之前刚刚支付过一笔40万的，我们没有理由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再提供50万的费用支持。”
乔治更加不理解了，问道：“为什么没有理由？我查看过最近一年P.L的IT产品在百购的销售额，比起2009年以前增长了将近3倍，市场费用相应增多，是合情合理的。”
朱再华硬生生被乔治拿销售额的增长堵住了话头，无法自圆其说，只好又回到公章上，说道：“不管销售额如何增长，伪造公章都是一个错误的行为，如果百购不进行调查，那就更没办法获得证据和知晓真相。”
乔治边耸肩边说：“百购一向是以人为本，除非P.L能拿出solid（确凿）的证据，否则我们没有理由调查员工。”
朱再华血气上涌，指着桌上的文件，遏制不住的大声说道：“实打实的证据就在这里，还要什么理由？！”
乔治轻蔑的瞅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纸，带着美国人的傲慢说道：“关于这公章到底是不是伪造的，我们保留意见。”
即使中间隔着刘鼎，程唯也能感觉到朱再华不断加快的心跳，百购死不认账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一向脾气很大的朱副总，他“砰”一声将双手按在桌子上，说道：“既然贵方一直不认可公章是伪造的，那我们可以请专业的第三方机构来鉴定，鉴定结果会和律师函一并发送给贵方。”
本来一件有商有量的事情，瞬间上升到要“法院见”的高度，坐在对面的布莱特和几个财务人员都面露惊色。
谁知乔治也是一个认死理的人，丝毫不顾朱再华的威胁，用更大的声音说道：“好的。不过在此之前，请P.L按照正常流程，支付确认函上的市场费用。”美国人心心念念都是50万的挂账费用。
“这不可能。50万的费用根本是子虚乌有，P.L不可能支付在财务系统里都不存在的科目。”朱再华针锋相对。
眼看双方就要陷入僵局，布莱特赶忙对乔治耳语一番，最终约定在公章的鉴定结果出来之前，50万仍然做挂账处理，但百购也不会进行任何调查。
会议在极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乔治一脸不满的瞪着朱再华，险些不顾商务礼仪夺门而去。在整个会议中一言未发的程唯迅速走到会议室门口，想和布莱特寒暄几句，以免影响日后的合作。
刚问了句“How are you doing？”，就听陈嘉异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朱总，你怎么了？”
程唯回过头去，只见朱再华刚才还红的关公似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他双手扶在椅背上，皱着眉头想说话，但话音未出，整个人便“咚”的一下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