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上我们杂志的事儿被他拖拖拉拉耽误了一个多月,这事虽说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但我也不好猛催他,毕竟几万元的真金白银是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来的。
这天他来了,衣着讲究,提着个精致的黑色公文包,头发特意做过,头顶上一根根的竖着往上冲。我和他坐在我们老板的办公室里,老板夸他年轻有为,前程远大,他脸上挂着谦逊的微笑,保持着刻意的低调。
他从包里拿出五叠钱放在桌子上,他说正好有现金,就不开支票了。他说,他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他说他的要求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要这一期的时尚女郎是夏薇,他希望他和这姑娘出现在同一期杂志上。他还补充说,如果有费用,没问题,可以,多少?
老板说,可以,没问题。他问,夏薇是谁?是你的女朋友?
李非说,是我的一个模特朋友。
那就更好了。老板说,我们正需要这样的姑娘。俊男配靓女,精英与时尚,这本身就是我们杂志的宗旨。至于费用,确实是有,既然李先生这么干脆,我也不能弄得不像样子,我这边的就免了。但模特那边,一般都是有酬劳的。人是你请来的,还得你看。
我拿一万吧,以你们的公司名义给她。
行,可以,没问题。
双方相视对笑握手,老板拿出事先拟定好的合同,李非看也不看,刷刷的签上自己的名字。
请夏薇上杂志这事儿李非之前没跟我说过,我有点小小的意外,不过我觉得这事也蛮不错的。他们俩一准是勾搭上了,且像是处在情深意切之中,需要有东西来点缀烘托。我想到了朵朵。明天照相,李非与夏薇肯定一起来,叫上朵朵,顺利成章,四个人又可以聚一聚了。上一次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良好,使我念念不忘。我觉得我与朵朵的关系正需要有这一类的活动来添柴扇风,以增加热度,融化我们之间的距离感。我可以趁着热闹欢快的气氛,不知不觉中向她来一些暗示,来一些有意无意的表白,弄不好偶尔来一点身体接触,借以观察她心中对我的感觉是否到了可以超出某种范围的程度。
我坐在李非边上,听着他和老板你一句我一句的瞎聊,我的心情好透了。在我看来,李非上杂志这事儿是一桩不错的买卖,一举多得。给朋友李非弄了个露脸的机会,影响力,这是他看中的东西;给老板也挣了钱,让谁上不是上,况且李非也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事业,有钱财,80后,有观点,有未来,更有一张上得了杂志的面孔,流行的时尚元素只多不少,弄不好过个三年五年,请他上杂志还要花钱呢,这世道,谁又说得准呢;另有,这笔买卖,我一定有提成,二千块?三千块?乐观一些,五千块。我眼睛望着他们两个,脑瓜里在跟自己说话,回答着自己给自己出的谜语。
他们聊的差不多了,老板说中午一起吃饭。李非说,不了,不用这么客气。你也挺忙,我下午正巧有人约了人,等着我呢。我和张小龙随便找个地方吃点,就走了。下次有时间,我们聚一聚,或者等杂志出来了,我请你,也算一个借口。他们假惺惺,真切切,你来我往,最后两只手又再次握在一起,看起来比第一次更用力了。
老板说,那好,就让张小龙陪你了,正好,你们老同学,好好聊聊。他又跟我说,张小龙,找个好点的饭店。
我明白他的意思,可以报销。
进了电梯,李非说,“你老板看去上对你还是蛮欣赏的。”
“嗨,还不是在拼命干活啊。我估计两笔会展的生意也没有你这笔生意挣得多。”
“这是应该的,买名气嘛,买看不见的东西总要多花点钱的。”
他这话说得叫我心里挺佩服的,他就是这样豪爽,对如今社会上的一些事情看得透透的,且不仅是嘴上功夫,总能身体力行。当然啦,这也说明人家挣钱已经达到了何等样的数量级了,考虑的已不是这笔生意挣多少,那笔单子会有多少百分比,他要的是形象,是无形的产出、资产,是更远的未来。他已经升到某一个高度了,看到了我辈想像得到但却无法看到的东西。
饭桌上,他跟我承认他和夏薇已经云聚雨落了。
“就在上个星期,”他说,“这一个星期,不得了,连着三天,天天翻云覆雨,腿发软,弄到撒尿也要摒半天才能出得来。”
“靠,怎么弄啊,白天晚上连着来呀?”
“就是,白天黑夜不停。”
“不会吧,迷上她啦,被她迷得七荤八素啦。”
“不瞒你说,还真是。这女人,超级,可以讲是超级,已经到了叫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地步了。”李非摇头,无可奈何,但神态却颇为坦然,看似对自己的这种状态非常认可、明了。
我说,“看不出啊,上次看到她,不声不响的,看不出她有这么大的功夫,把你这个久经沙场的商业精英弄倒了。”
“嗨,迷的就是这一点。看上去很文静的吧,可以说是甜美优雅,说起话来静悄悄的,可一旦跟你贴上了,哈,猛啊,超级火辣,跟你说,不是那种放荡,骚,绝对不是,如果是这种女人,你想我李非会把持不住吗,会越搞越欢喜吗。她内心里有一种东西,有一种你看得到、感觉得到、想要钻进去、拼命去抓住的东西。”
“抓住了吗?”
他咧嘴一笑。“没,抓不住,三天三夜都没抓住。看样子这不是一天二天的事情了,弄不好是一个长期持久的战斗,需要真正的侵入占有。”
“你的意思不会说是要定终身吧?”
“说老实话,我在这样想,我在想,是不是我该停住了,就是她了。”
我看着他,看得出他是认真的。我想他是堕入情网了,被人抓住了。记得他好像跟我说过想跟她们这种来真的有点不切实际,想不到他倒不能自己了。
“来,”他举起杯子,“要谢谢你,不是你上次叫我,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一切,可以说,有你才有我现在这桩事情。”
我和他碰杯,各自饮了一口。
我说,“靠,你不要把这么大的压力加在我身上,我受不了的。才一个月,时间还很长,我的意思是说,还有得是时间让你去了解,让你去抓住你现在抓不到的东西。”
他笑了。“不管以后怎么样,这总是一桩好事,一桩好事情。”
他再次向我举起杯子,我们又碰杯。我想起了我自己的事情,想到了朵朵,想我与她不知什么时候也可以进入这种状况,我感觉关键好像不是会不会进入这种状况,而是能不能达到这种状况。我与朵朵,可能吗?想到这点,我不免悲观,照我通常在这类事情上的看法,第一眼的感觉,第一次在心里引起的波动就预示了今后的走向,定下了感情震动的级数,而由目前来看,一切好像都是未知数,即使我心有波动,也好像只是我自己的一杯水,杯中的波澜,仅是自己在胡乱搅动而已。
我说,“明天拍照,我想把朵朵也叫过来,要不你跟夏薇说,让她去叫。”
李非喵我一眼,“嗯,我打个电话跟她说。”他拿起手机拨号,“你跟她怎么样了?有突破吗?”
“这段时间太忙,没这么跟她联系。”
“唉,这怎么行。这种事情不能拖,要趁热打铁,时间长了就没感觉了。”
他的电话通了,他跟对方先来了一大段的热聊——声音变得我几乎没有听到过,只有温柔甜腻来形容了。在哪里啊?干什么呀?吃饭了吗?吃的什么呀?让你买的东西买了吗?想我吗?我想你。身体恢复过来了吗?注意啊,早点回家休息啊。等等,一大串。然后说到他的事情搞定了,明天就拍照,两人一起拍,他要她回家好好准备一下。最后他装得顺便的样子,说要她把朵朵也叫上,他说正好我也在,大家聚一聚,事情办完后,一起吃饭,晚上找个地方玩一玩,他说,去唱歌吧,我情绪很高,正想放声高歌,要让全世界的人听到我的心声。妈的,我算是领略到了,他还有这种肉麻的本事。
“好了,说好了。”他放下电话,“她马上就去说,等会就打过来。”
“上次跟她吃过一顿饭,在那次时装表演前。”我说。
“什么时候的事啦。你也不跟我说,早知道我就多安排几次活动了。”
“这事情一天两天的活动能解决吗,我得看她的心思啊。”
“你觉得她有这心思吗?有搞的定的感觉吗?”
我喝酒吃菜,斟酌词语,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得好好问问自己。说实话我是有点心虚。我明白,要泡上朵朵这样的姑娘,不是穷追猛打殷勤周到就能办得了的,得有真材实料。这种姑娘眼界高,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我在她眼里或许就是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普通人。但我自以为自己尚有弥补的地方,胜人一筹别具一格的东西还是有那么一点的。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有人帮我从中撮合、推波助澜,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但这种事情又难以启齿,就算是这个人是朋友中最好的朋友,有时也叫人犯难。
我说,“感觉上应该没问题吧,也可能是我自己感觉多,******,老在想她。”既然说了,那就说开吧。
“这就行了,只要你想法强烈,就行了,就上。我看上去她对你还是有感觉的,第一次去酒吧不就是她主动叫得你吗。你不想想,没感觉她会找你吗。只是这种女人架子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主动出击,让她强烈意识到你的想法,我听夏薇说,她现在没男朋友,正好。有桩事情我要跟你说,上次我们在酒吧里遇到的那个男的,他们两个人有过关系,好像是那个男的把朵朵屏蔽了。”
“是吗,怪不得上次他们看上去怪怪的。”
“这事情影响你想法吗?”
我低头一笑,“我也不知道,好像现在没什么感觉。”
“呵呵,那就好。她正好受伤的时候,需要疗伤,需要安慰。我呢,我再帮帮你,这事就交给我了,我来帮你,回去好好想想,帮你安排几次特别的活动,有点层次的活动,有品味的,对付这种女人,要拿点绝的,品味,再加上浪漫,不怕她不动心。”
李非的电话响了,是夏薇打来的。她已跟朵朵说好了,明天一起来。
“看,”李非说,“没问题的,明天事情结束,我们找个地方去消遣一下,各办各事。”
翌日上午,我陪着摄影师先到了李非的办公室,我们先要在那里弄几张他在风云密布的商场里运筹帷幄、沉思默想、从容镇定的形象,然后再和夏薇他们转到一个高尔夫球场,解决余下的他和夏薇的照片。这是李非的主意,他要有户外的背景,要反映出他与某一类人物相同的爱好。其实他根本很少打高尔夫,也还没来得及培养出这一爱好。
他的办公室我来过几次,算不得大,也不十分豪华,但七七八八因为钱来得快而收集来的摆设倒是不少。造型抽象的雕塑,喜笑颜开的如来佛塑像,反映某种精神的动物——鹰啊、牛啊,老虎,还有金制的属相,大部头的书籍,再有火车啊轮船的模型,这次来又多了几个仿制古代的瓶瓶罐罐,摆满了书桌、柜子和书架。
办公室里的活干得很快,干完,夏薇和朵朵也到了。
看见朵朵,我的心狂跳了片刻功夫,嘴里也突然间干燥起来,这一定是我想她想得太多的缘故,就是那种等得太久,下定决心要去做而又突然来临的瞬间。
她冲我一笑,我也用微笑回应。夏薇自然站到了李非身边,他们挨得很近,观赏刚才拍的照片。于是,朵朵和我也相应的不得不凑成了一对,我们没有靠得很近,没有挨在一起,我们站在一边,为无法缩短距离而别扭。
我不想当着别人的面谈到我们上次相见以及又有多久没见了,我说,“你来啦?”
她说,“你不要我来啊。”
“怎么会,我正等你来呢。”
她横我一眼,说,“生意怎么样啊?还可以吗?”
“还可以,有几家人家基本上没问题。”
“是吗,蛮好的嘛。我帮你问了几个朋友,不过都不是会展,是做广告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有可能,说要做就找我。”
那边李非插话,“可以啊,帮张小龙找生意啦,也不帮我找找啊。”
朵朵答,“你生意还需要人家帮啊,再帮钱都让你挣去了。”
李非说,“要帮就从精神上帮,人家张小龙现在需要你的精神援助。”
我说,“不要这么直接好吗。”
朵朵说,“你以为人家都像你啊,没夏薇的安慰就不行了。”
李非说,“靠,这你也知道啦。”
夏薇说,“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们李非是吧。”
朵朵说,“哎唷,我们李非,受不了了,太嗲了吧。”
大家互相打趣,气氛欢快活泼起来。
李非说,“走,先吃饭,吃完饭去球场。”
高尔夫球场的活对我来说,轻松愉悦。他们拍照,我和朵朵挥杆游玩、观赏风景。这种地方我第一次来,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身临其地,感觉不一样了,轻飘飘的,对自身的看法期望也似乎发生了变化。宽阔的场地、绿茵的草坪、蔚蓝的天空、闪亮如镜的小湖,身边开心快乐的朵朵。哇!靠!这是什么呀!这是怎样的一种境地啊!只是不用我花钱,只是短暂的,难得一次。
我和朵朵一次一次的挥杆,抬头看着小球在空中上升下落。我们慢慢地散步,向小球落地的方向走去。
我说,“他们两个人堕进情网了,像是如胶似漆,分不开了。”
“嗯,嗲死了,傍边的人都好像不存在了。”
“速度蛮快的,二星期前还在讲正在开展攻势,今天就全线占领,双方互相占领了。”
朵朵斜睨我一眼,“他什么都跟你说啊,每天跟你汇报进展是吧。”
我笑,“你们不是啊,我想她也一定跟你讲的。”
“肯定不像你们男的,什么都讲。”
“呵,朋友嘛。”
“这个事情李非要感谢你,是你那天晚上把他拉来的。”
“要感谢的是你,不是你叫我,怎么会有他们认得。”
“我是叫你,又没叫他。不过蛮好,看上去他们两个蛮配的,互相之间也有感觉。”
“只要他们两个感觉好就可以,开心。”
“很正常,刚刚开始,蜜月期。”
我看她一眼,说,“李非动真情了,难得的,他很看中她的。”
“你不要说这是他第一次恋爱啊。”
“可能吗。不过他这次确实是感觉强烈,我看得出来。”
“想一道上杂志,留作纪念。”
“呵呵,是吧。弄不好还要一道弄几张艳照呢。”
她冲我笑,“哪一天再传到网上去。”
“看的人肯定多,轰动。”
她朝我挥杆,做抡我状。
我说,“你那期杂志看了吗?”
“嗯。”
“蛮灵的,我藏了好几本。”
“你藏它干吗?还不是看过算过啊。”
“哎,放着,以后看看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过个十年二十年,我们是不是能够一起再翻开来看。”
她扭脸看我,带着笑意,“你倒蛮会想的,想得远。”
“你觉得呢?你觉得十年二十年,我们会一起看这个杂志吗?”
“我怎么知道,没想过。”
“想想看,就现在想。”
“不想,想它干吗,想了也白想。”
“你真没劲。这种地方,这种风景,这种天气,想想,配合配合。”
她“扑哧”一笑,“你想,想好说给我听。”
“我早就想好了。”
她不答话。
“怎么不问我想的是什么?”
“好啊,想的是什么?”
“我想会的。如果到时我们已经不联系了,我就来找你,特意找你,带着这本杂志找你。”
“你说的啊。今天,我把这个日子记下来。”
“嗯,记好。过十年,过二十年。”
她朝我嫣然一笑。
我们挥杆,笑话对方的动作,为自己击出去的球而惊叫叹气。然后,我们散步,随意漫聊。
我们踏着青青的草地,不紧不慢,腿脚放松,身体自由摆动,有时侧身走,有时挥舞球杆,有时又高举球杆。我们一会她在前,一会我在前。我情绪高涨,欲言又止,我觉得这样很好,我觉得这样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觉得这样就一定会发展出点事情来。我只是有点稍稍的不满意。我在想,我是不是能够靠得她近一点,我们离得有点远,身体间有些距离。我想靠近她,我想时不时的能碰到她,有意无意的,双手的挨近,臂膀的相碰摩擦,可惜有点难度,因为这里的空间过于宽阔,没理由特意挨得太近。
最后,我们挥杆挥得没意思了——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这样想,反正我是觉得没多大意思,散步散的也累了。我们找了地方坐下来。我们喝着水,不声不响的望着前方的景色,想着自己的心思。周遭异常安静,听不到人声的喧哗,听不到汽车声,也听不到那种在市区里的不知来自何处的嗡嗡声。偶尔有几下人声传来,更增添一丝静谧的气氛。远处,一些人挥杆、走路,弯腰,扭动身体,挥舞手臂,互相说话,大笑,但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这样望着他们,望着他们的身体,他们的举动,看到他们在说笑,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有些奇异的感觉,他们在说些什么呢?
这样好一会,我憋不住了。
“你不说话啊。”
“你说啊。”
“不过这样的地方不说话也蛮不错的。这种机会不是经常有的。平常叽里呱啦的一直在说话,停也停不下来。现在这样,跟你静静的坐在这里,很好,感觉很好。”
“你是不是又要发什么奇谈怪论啊,发表你的独特见解?”
我嘿嘿笑,说,“不过,我们两个人这样说来说去还是蛮有意思的,你说呢?”
她向我露出妩媚而又得意的笑容。
她说,“他们什么时候能结束?”
“应该还有一会吧。快结束了,会打电话过来的。”
“他们也不管我们,只顾自己开心。”
“在他们看来,可能是我们不管他们了,只顾自己玩。”
“你倒蛮会想的奥,转来转去,兜圈子。”
“围绕什么兜圈子?”
“你说呢?”
“你明白就好。”
她低眼看自己脚前的一块地方。
我不得不再次沉默下来。
一会,我说,“说点话吧。”
“你不是说这样不说话蛮好吗。”
“说几句,找点什么聊聊。”
“你说!你想聊什么就什么。”
“嗯,聊什么呢?哈,这样硬要找话题有点难度啊。”
我们再又陷入沉默。
我想到了上次在酒吧遇到的那个男人,想到了李非跟我说的话。于是,我说,“你说帮我介绍的生意,是不是上次在酒吧里碰见的那个人,是他拿过来的生意?”
“不是,上次跟他也就是随便说说,他会有什么生意给我做。”
“哦。”
“你怎么想起问他来了?”
“就是想起来了。他不是也做广告的吗。”
“他有生意会给人家做啊。”
“怎么?他怎么了?”
朵朵扭过脸来看我,“你是存心要问他的吧?”
“你干吗要戳穿我啊。”
她扭过头去,望向远方。
我说,“怎么?不能提他?”
她不回答。
“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受这个人打击了?”
“瞎说什么呀。受什么打击,什么事情也没有,有什么好打击的。”
我往后靠到椅背,伸直双腿,我想显得随意一点,不要太严肃了。“想赖,你以为人家看不出来。”
“你看出什么啦?你以为你眼睛尖,什么都能看出来啊。”
“没有什么都看出来,只是看出一点点,所以问你。”
她不出声,摆弄球杆。我不能在问下去。
半天,她说,“你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们说点别的。”
她向我转过来,有些认真,有些哀伤,有些玩笑。“你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什么也没看出来,什么也没看到。”
“不要,你说,你一定要说,你看出些什么来了?”
“一定要我说?”
“说。”
“我不管啦,我说啦,是你叫我说的呀。”
“说呀。”
“你跟他是不是有过一段啊?”
“有过一段什么?”她装模作样,露出嗔怪、故意要追根究底的表情。
“有过一段情,一段叫你伤心流泪的情。”
“切。瞎说有啥好说的,伤心流泪,值得吗!”
“对,不值得,理他干吗,忘了他。”
她笑了,“早就忘记了,只是巧,上次碰到他。”
“是吗。有些事就是这样,想要忘记吧,却偏要发生点什么把它勾出来。”
“就是,烦。”
“什么时候的事?说来听听。”
“你想听故事?”
“嗯,听听也好,反正就是故事嘛。”
“你自己要听的啊。”
她这句话说得我心中温暖,别有含义。很明显,言下之意不就是说她不想用旧日的情事来扰乱我的心吗。“说吧,我挺得住。”
她笑,“跟你有啥关系啊。”
“看,看,你这话倒叫我挺不住了。”
她瞥我一眼,移开视线,浅淡的笑意仍留在她的脸上。她望着不远处前方地上摇曳的树影。
我让静默持续了一会。我说,“不说啦?”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也就这些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年多前。半年多前就结束了。”
“多久啊?”
“差不多有两年了。”
“时间不短。怎么就会结束了呢?”
“他那个时候公司里的生意蛮多的,开业典礼啊,周年庆祝啊,老请我们去,工作完了就请我们吃饭唱歌,就这样……”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被他弄上手了。”
她仍望向前方,没什么表情,“就这点事情,也没什么好讲的。”
“为什么结束了呢?”
“还会有什么原因啊,不就这点事情嘛。发生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
“怎么啦?”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你说呢?”
“他有老婆?”
她默认。
“那你还来真的,跟他动情?”
她冲着前方凄然地一笑。“你的意思要叫我玩玩咯。”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后来呢?”
“后来他说他老婆知道了,没办法。”
“后来呢?”
“没后来了。”
“就这样啦,就这样他跟你说拜拜啦。”
朵朵一动不动,似是沉入回忆。
我说,“老一套啊,这******也太老套了。”
“是的,老一套,没劲。”
“他当时是不是跟你承诺过什么吧?”
“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
我们没有相视,一起望着前方。
有一会,我说,“这是你的初恋吧。”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这不是她第一次恋爱,她或许不会陷入到这种程度,也不会把有老婆的人太当真了。
她仍不动,既不看我,也不说话。她不想否认却也不愿承认。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一起看着前方,细看地上的树影是不是在移动。
我的电话响,是李非,他们那边结束了。
等我们回到市区,满大街寻找四个人都中意的饭馆时已经快六点了,暮色已是最后的一刻了,就要让位于黑夜,大街上的路灯、商店门面的招牌都亮了出来。
我们七转八兜花了好长时间,最终在一家土菜馆里坐定下来。说是土菜馆,菜也是常见的,只是鸡前面加了土字,菜说是野菜,菇说是野生。我们点了野菜、野菇、土鸡,盛菜的家伙全是陶陶罐罐,也算是应了一个土字。
“谁提议的,到这个土菜馆的?”李非装作不满的样子。
“怎么啦?不是你自己说的。”夏薇说。
“是吗,我说的?应该到西餐馆的,下午高尔夫球场,晚上西餐馆,那才相配啊。现在却在这闹哄哄的的地方,还土菜。”
夏薇说,“你不是要补充粗粮吗,说土菜营养好,平时吃得少。”
李非说,“这也算土菜啊,不都是平时家里吃的东西吗。”
我说,“东西是差不多,长的地方不一样的。”
李非打趣,“应该叫他们拿点证据出来,这个鸡从小到大的环境,这棵菜采上来、一路送过来的录像。”
大家笑。
朵朵说,“那这鸡这菜要收你多少钱啊。”
“现在不是价钱的问题啊。”李非说,“是他们自己讲野生的,总要人家相信吧。”
“谁要你相信。”朵朵说,“没看见这里相信的人很多。”
李非打量四周,“倒是,吵得要命。”
我说,“装潢倒还可以,蛮古雅的。”
“中国人吃饭不就是吵吗。”夏薇说,“特色好吧。”
“下午刚刚说很喜欢高尔夫的。”李非嘲笑她,“高雅、安静,现在又欢喜吵了闹了。”
“我说我喜欢啦。”夏薇与他斗嘴。“我说这是特色。”
“听起来你好像蛮喜欢的嘛。”李非说。
我说,“讲到高尔夫,我觉得没啥意思,挥几下,走一段,挥几下,走一段,好像只是给人家用来想事情谈生意的。叫我看,还不如游泳健身。”
朵朵说,“你这是没尝出味道来。”
夏薇说,“本来就是让人家老板谈生意用的。”
“还有用来给人家摆样子,摆阔气,显示自己的身份。”我补充一句,“就像我们今天一样。”
“讲对了。”李非一本正经地说,“要不是因为拍照片上杂志,我才不会去这种地方。”
我笑,对他说,“哈,不好意思,讲错了,你是实在人。”
于是,大家都笑。
我问要不要来点啤酒?
李非说不要了,晚上再找地方好好喝。
“吃好饭,我们去哪?”朵朵问。
夏薇接话,“去酒吧吧,去我们上次第一次去的酒吧。”
我说,“这么快要就去怀旧啊。”
“不是说好了,去唱歌嘛。”李非说,“吼一吼,叫一叫。我就想唱几首歌给你们听听,不给我机会啊。”
“好,唱歌。”朵朵说,“我也要唱。”
“看。”李非既像是对夏薇又像是说给我和朵朵听。“人家跟我一样,想浪漫浪漫,用歌声表示心声,给他们机会好吧。”
夏薇含笑看向朵朵。
朵朵装糊涂,说,“看不懂了,把你们两个人拉上关系,你们倒反过来为别人操心了。”
大家忍不住笑。
“酒吧我们四个人过一段时间再去,就那个酒吧。”李非意味深长,另有所指,“到时候我们四个人一起怀旧,你们怀你们的,我们怀我们的。”
我瞥向朵朵,她含笑睃我一眼,然后横向李非,“你再说,再说就不去了,什么地方也不去。”
李非说,“好,好,我不对。不应该说出来的,让你藏在心里。”
走出饭店,大街上的人更多了。李非让我们等着,他去开车过来。要去的歌厅并不远,我说走过去吧,完了再过来拿车。李非不愿意,有车干吗要走。那两位姑娘也不愿意走路。于是我们就在饭店门口等他开车过来。我想,有车也有麻烦的地方,想要走走的时候,就想到了它,觉得不开挺可惜,总不见得走过去再回来拿车吧。没车就可以想走就走,走走看看不也挺好,不想走了,就打车,挺省心。这两者之间有差别吗?显然是有差别的,这差别在哪儿呢?显然不在环保啊健身啊这上面,在哪儿呢?我差不多就要想到这差别在哪里了。这时候,李非的车来了,我们坐上车,向半站路外的歌厅开去。
到达歌厅的时候,里面的生意已经很火了。门口、走廊上来去的全是二十来岁十几岁的小男生小女生,朵朵和夏薇倒还勉强适合那种地方,我和李非看上去好像是里面年龄最大的了。这使我不由得想到另一种歌厅,三十来岁四五十岁的,再加上成群的妙龄女郎,那地方我倒是去的比这里多,我相信李非也一定是,在那种地方,我们俩的年龄倒是小的了。
我们要了一间包房,要了一堆啤酒和一瓶红酒,于是我们开唱。
李非打头阵,声音高得震人,贯彻了他要吼一吼的愿望,他接连唱了两首,完后又与夏薇合唱一首。他们两人站在屏幕前,不时的扭脸深情对视,间奏的时候他们又搂在一起,轻摇曼舞。我和朵朵尖叫拍手,对着话筒高声叫好。
他们过了第一轮瘾。我给四个人的杯子里倒满了酒,我和李非啤酒,朵朵和夏薇红酒加雪碧。
“来。”李非额头上渗出了汗水。“干了。”
四个人仰脖喝干了杯里的酒。朵朵又给每个杯子倒上。
接下来轮到了朵朵,她仔细挑了几首歌,几首深情绵长,向往爱情吐露心声的,几首幽怨哀伤,诉说恋情失意伤感的。她也站起来,侧身在我右前方。
当她的第一句歌声从音响里透出来,漂浮在房间空中的时候,我为她的嗓音而惊奇。她的声音超出了我的想象,她的声音比在歌厅里唱歌的大多数人要好听,性感柔和,颇带点磁性,仿佛干爽的细沙顺着指缝往下趟。如果不是听到她唱过,绝对想不到她能唱出这种声音。她对乐感的掌握倒是一般,中规中矩。看得出来,她在用情歌唱,一定有很多人赞赏她唱得好听,所以她唱的自信投入。
李非和夏薇大声叫好,我默默地听着,看着她细长微微摆动的身影。
一首唱完,我拍手。我跟李非说,“想不到,唱得真好,有这种声音。”
朵朵转过脸来,冲我微笑,然后回过去,等着下一首歌上来。
她一气唱了四首,我听得如痴如醉,在她的歌声中升起诸多的感怀和遐想。
她唱完了,少不了我们一阵的欢呼和赞美。她坐回我边上,拿起杯子喝酒。
我凑上去,“你唱得怎么这么好听,简直叫我听得入迷了。”
“好听吧。我唱歌还可以吧。”
“岂止是可以,简直是完美,你干吗不去做歌手啊,完全可以成名啊。”
夏薇说,“那时候,我还叫她去参加电视里的歌唱比赛呢。”
“去了吗?”李非说。
“她不肯去。”
接着我们又来了一番痛饮。该轮到我了。我唱歌不这么样,简直是糟透了。声音难听,乐感就不用提了,跑调走音是主旋律。与我来说,唱歌就是乱吼一通。但也有优点,就是可以煽动搞笑场上的气氛。
我选了两首,那种需要大声吼叫的歌。我坐着,对着话筒,使出浑身的劲头。我的歌声我的腔调,惹得他们拍手跺脚,哈哈大笑。我不时的面向朵朵,摆出一副深情投入的模样,我为她歌唱。
李非说,该轮到我和朵朵对唱了,他帮我们选了两首凡男女对唱必点的歌。
我们站到前面。前奏响起来,我看朵朵一眼,她也瞧我一眼。她抿嘴一笑,我未唱先醉。第一句是我的,这回我压低嗓门,尽量使自己的歌声听起来低沉醇厚。那是很熟悉的歌,我听到自己的歌声还是蛮中听的,感情也到位。她跟着唱起来,我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组合。
轮到我们两个同声合唱了。李非和夏薇在后面叫好,唱到关键歌词,我扭过脸来看向朵朵,她也转过来回看,露出与歌词对应的表情。我飘飘欲飞,想她一定不是因为歌词所需才送我这样的表情。我放大胆子,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掌,她柔柔纤手回应着我的力道,我们的手掌合在一起,她一定感到了我手心中的汗水。后来我们没再对视,在手掌里互相感受对方。等待第二首歌的时候,我们的手仍没有松开。当我们再次开唱的时候,我觉得我们更加自然了,更加默契,丝毫不感觉到任何的别扭。我觉得我们的歌声是那样的和谐,而我更觉得我的歌声也变得动听了,要么就是她使我的歌声,使我们俩的歌声变得美好动听了。
此时,李非和夏薇没有发出声音,我从余光里瞟到他们靠在一起,喝着酒,静静地沉在音乐里歌声里。我想,李非真是个天才,做什么都有一手,什么时候大叫大嚷,什么时候默默无言,他真是拿捏得太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