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修长的腿伸在座椅下,五十岁的她依然苗条挺拨。她就那么让自己在座位上伸着,想着些与五朵花儿有关的往事。
槿是五姐妹里的老大,但看上去,她就像在家里那样,是四个姐姐的小妹。
槿有四个漂亮又时尚的姐姐。不,那个时候,还没有时尚这词。重庆人对追赶时尚穿着前卫的人,有一个统一的词——“超”。男的叫“超哥”,女的叫“超妹”。槿的姐姐们,都挺“超”的。就算在那样一个灰色的年代,槿也被他们拾掇得跟后来动画片里看到的花仙子式的。
槿的父亲,是陕北人,红军路过那的时候,他跟在队伍的后面,走了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段,但论资历,算红军那一拨的。在部队的时候,槿的父亲曾经做过一位中央政要的警卫员,并在部队迎娶了一位从南方逃婚跑到延安参加革命的大地主家的女学生,那女学生最后成了槿母亲。南北配,极优生的搭酷呀。这一科学论断在槿的姐妹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槿和她的四个姐姐都出落得像花儿一样,个个都像父亲一样透着黄土高坡的清凄修长,像母亲一样透着小桥流水般的娟秀灵气。
小时候,槿无论参加什么选拔赛,她总是赢。有一年,薰和她一起去考文年宫的儿童合唱团,槿一去,便被招考的老师看上了,没让她唱歌就录取了她。薰一直是五个姐妹里最会唱歌的那个,但却落选了。薰长大后,对以貌取人这事见怪不怪的,全因有这件事垫底。就如同当时的样板戏《红灯记》里李玉和唱过的:妈,有你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俺都能喝得下。当薰意识到这一点后,便格外努力。所以,在五个小姐妹里,她一直是学习成绩最好的那个。
童年的烙印,对人生的极大影响,早被无数人生所证明,已没什么好辩析的了。
有一年,一部队文工团到这五朵花的小城招兵。那个年代,当文艺兵可是所有前途中最为灿烂的前途。槿和鸢都报名参加了,槿进入复式,鸢落选了。但鸢不像薰那么认为是因为自己相貌不如槿。鸢从小被人叫做妖精,虽然那个年代对“妖精”这个称谓,远没有像现在这么让女人们青睐。但鸢在那个年代对“妖精”这个外号,却并不抵触。这足可以窥到鸢的心态,她认为她是美的,那怕她的美不主流,她都乐在其中。落选的鸢,在槿走向她时,轻轻地从鼻子里弄出一缕音来。
“哼,老红军女儿,就是不一样。”
槿看着鸢,微笑着。
“只是复式,还不是录取。”槿的这话好似预言,最后槿也没能等来录取的通知。
但槿接着还是赢了姐妹们一次。
五朵花的家,紧邻着区委大院,而那大院据说解放前是一大地主的庄园。一年四季都花香四溢。桃花谢了,荷花开了,荷花谢了,菊花开了,菊花谢了,梅花开了,梅花谢了,梨花开了……总之,那园子又美又香,勾着五朵花的小心脏,只要得闲,花儿们都爱往里面奔。
院子的大门口是值班室,先前,值班室里一直住着一老头,吭吭地总是喘着。有时候五朵花想溜院子里玩,或是嘴馋了想吃那桃树上还是青疙瘩的桃儿。总有几次被老头儿拦下来的。
区委的门好大,老头儿腿脚不利索,总是追着这朵花,让那朵花儿跑掉了。跑掉花儿,总会折回头营救没能进来的花。她们会跑到老头跟前,笑着,跳着,逗着那看门儿老头,把注意力转移到她们身上,然后让没能进门来的小姐妹从门的边上,快速溜进来,一起哄笑着朝院子里撒丫子跑去。
最后总落得,老头儿站在大门口,看着越来越远的花儿,呼呼地喘气儿。
槿的这次胜利,就与这老头有关。呵呵,各位可别想偏了。说槿的胜利和老头有关,是因为老头退休后来了个姓万的年轻守门人。
姓万的身材魁梧,但个子不高,那个时候也就和小学五年级的葵和薰一样高吧。但后来五朵花一起看奥运,觉得体操冠军极像那姓万的。
五朵花在大门口用对付老头的办法对付这姓万的时候。姓万的看着撒丫嘻笑着跑开的时候,却没有像老头那样,站在那气得喘气。他在追着花儿们跑了几圈之后,便气定神闲的看着远去的花儿么,若有所思。
有一天,当他看到花儿又想冲击政府大门时,没有阻拦,而是径直朝着槿走了过去。
“你想学武术吗?”万对槿说。
槿看看身边的花儿们,显然有些手脚无措。因为那时,和他们一般大的李连杰还和他们一样在学校里圈着呢,根本没想到会有一部《少林寺》的电影在等着他享誉天下的同时,让天下人知道武术和中国功夫是怎么回事。除了样板戏和新闻简报,她们没看过别的电影。后来出了部有情节的故事片《英雄儿女》,看了不知多少遍,都不厌倦。花儿们不知道武术是什么,但他们知道体操,因为体操队每年都到学校去招人。每次都让大家站一排,双手举根棍子,看谁的双手,能以最小的间距,举着棍子从头顶将手臂朝后翻过去。五个人都没能招进体操队,但五个人都对体操队无比向往。因为那个时候有本小说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天天播着。对,就是那部写体操队员的《新来的小石柱》。后来这小说还改编成电影,是娜仁花扮演的主角。看最近央视一台正在播的电视剧《父母爱情》,看到在里面扮演角色已经老去的娜仁花。花儿们再次觉出,岁月已和她们一起越过了多么绵延而悠长万水千山……
“武术是啥子?”槿看着一脸茫然的几朵花们。
姓万的戳着个五短身材,上下挥了下拳,一个扫堂腿,让一旁站着的花儿们惊得兔子样地蹦得老远。但花儿们觉得姓万的那招工挺像体操的。
“要得!我跟你学”槿答应了姓万的。
后面的日子,槿天天早晨都跟那姓万的在门口挥拳提腿的。几朵花时常会围观来着,站在一边,虽面带不屑,可眼睛里都能流出哈啦子来(口水)……
姓万的这下可得意了,他不仅不用再驱赶时常冲击区政府的花儿们,且还操持着花儿们的向往。于是,他操练槿的时候,完全不把另外几朵花放眼里。
时间一长,花儿们受不了了,央求着槿能让那姓万的,收了她们做徒弟。
“这要看他们的表现,我只收乖姓儿,不听话的不要。”
槿向花儿传达师傅的旨意,是的,槿已经口口声声地叫那姓万的师傅了。
其余的花儿们,神往地看着槿,小脑袋里想的却是,我乖吗?明天一定要在观摩那姓万的教练槿的时候,表现得更乖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