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曾经对槿报怨,说她心里总也无法根除的自卑,就是那姓万的种下的。因为当年,几朵花陆陆续续地被那姓万的招致门下。在好多个清晨或是傍晚,穿一身飘逸的练功的衣裳,姿态飒爽地在区委花团锦簇的小坝子里虽花拳绣腿但一招一式,却也嗖嗖地带着些风,这让薰无比的艳慕。
三朵花被招致那姓万的门下,都是从她们围观姓万有模有样教授槿一招一式开始的。
花们听从了槿对她们的忠告,每次都乖乖离着那习武的师徒七八米的距离,默默地看着那一对挥拳踢腿的师徒。
好多天后,那姓万的便隔三差五地让槿带了话去,先是叫去了身材同样修长的鸢,然后是匀称的葵,再然后是玲珑的薇。于是,除薰外的另外四朵花都先后成了那姓万的徒弟。四个人已经可以编成方队、纵队起来也是一支不短的队伍了。
而薰却依然站在离这支队伍七八米的距离继续观望,继续等待着。
薰心里默念着那姓万的招收徒弟的时间节奏,每天都乖乖在站在那习武的师徒们七八米远的距离,等着那姓万的能踩着招收徒弟的时间节奏,将她也纳入麾下。但好多天过去,那姓万的仍然没让槿带话给薰,成全薰对于习武的这点渴望。最终,那姓万的招收徒弟的时间节奏,在薰这,失去了原有的规律。薰终于也在许多天后明白,那姓万的根本没有招她为徒的意思。
一天,薰终于缓慢地转过身去,决定不再等待。她离去时的背影胖乎乎,但衬着恢弘天空和浑厚的晚霞,显得是那样孤单和落寞,看得其他四朵花同情心泛滥,但很快,这四朵花便从薰的背影里,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在微微优越的荡漾里晕起来。
谁也不知道那姓万的为什么不要渴望习武的薰,让她跟着她成天都在一起玩的小伙伴们一起习武。
薰当时简单的小脑袋瓜里,弱弱地能想到的唯一原因是,因为她胖呗。她一直都那么胖,从小到大。小时候还好,一头卷发且皮肤白晰的薰,被叔叔阿姨们疼爱着,觉得她像年画上的娃娃。有些叔叔阿姨们,还喜欢揪她的脸弹子,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薰终于火了,因为那真是挺疼的呀。薰长大后,都还回忆起,她冲着揪她脸弹子的叔叔阿姨发火时,叔叔阿姨惊讶的样子。他们没想到小小的薰竟然会反抗他们对于她的疼爱。
薰后来想,自己率真的性格,其实在小时候就已经显现了。她才不管别人的感受呢,自己的感受才最为重要。就像小时候,她不会因为,叔叔阿姨们是因为爱她才捏她的胖脸蛋,她怎么都应该用极好的态度的回应这疼爱才对。她不管,不管事情的最根本,她只管受着的那一刻,及时地行着她的苦与乐,以及她对苦与乐的及时表达。一切都流于表面,喜怒哀乐全都挂在脸上,永不会藏着掩着。
小时候,薰对自己胖乎乎的样子,一直不以为异。因为她从小成绩好,嘴短,懂礼貌。无论在学校还是家里,她都被老师或是长辈们宠爱着。她不缺爱,也就无所谓忧。
但伴随着长大,薰终于也知道了那句世流传了几百年的诗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的原本密闭的世界,被这诗句凿开了一扇天窗,从天而降的光亮,顺着这窗漏了下来,恰好照在薰一直以来藏得严严实实的那点隐密之上——她胖呀!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自信与骄傲便开始在自卑与消沉中辗转反侧了。
那姓万的之所以不招自己跟着他习武,定是因为自己太胖。薰在辗转反侧中,终于得出的这个结论。
薰把这个结论告诉槿的时候,槿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劝她。虽然槿无法确定是不是那姓万的给薰种下了自卑的种子。但是,姓万的不招收薰为徒弟,极有可能因为薰太像年画上的胖娃。虽然那姓万的从来没对她说过,不招薰为徒的理由。
当伤心的薰,凄凄哀哀地在饭桌上把那姓万的不要她习武的事告诉她爸爸时,在薰的眼里,万能的爸爸却得出了另外的结论。
薰是家中的老大,她的爸爸在三十三时才有了她。于是,当薰出生后,那些沉积得太久的爱,终于都喷发在薰的身上,浓至粘稠。虽然两年后,薰有了弟弟,八年后,她又有了一个弟弟。但薰的爸爸对薰的疼爱却并没有减少。女儿无论什么地方稍有改变,他都能明察秋毫。
薰记得有一次,她和邻家的小哥哥斗嘴输了,正嘟着嘴在墙角生闷气,正巧被路过的爸爸看见了,问薰怎么了,薰随口说那小哥哥欺负她了。爸爸一听,转身就进了小哥哥的家,也不管那小哥哥的爸爸是他的领导,就把那小哥哥教训了一顿。搞得小哥哥的爸爸薰爸爸的领导,当着薰一家人的面,两家人住对门,把那小哥哥胖揍了一顿。妈妈了解真相之后,对爸爸和薰说,这叫杀鸡给猴看。薰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爸爸竟然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几十年都对那小哥哥心生愧疚,因为那小哥哥其实什么也没做,不过和薰开了两句玩笑而已。小哥哥是个老实的孩子。
“怎么了,薰?生病了么。”爸爸在饭桌上关切地问。
薰吞了吞口水,“她们都学武术去了,但是那个教练不要我。”薰说完低下了头,眼泪滴滴嗒嗒地落在饭桌上。
“那个教练是谁?”爸爸端着饭碗,停止咀嚼,眼睛里流露出的关切,瞬间便暖暖地把薰包裹住了。
“就是区委收发室的那个人,他们都叫他小万。”
“哦,小万呀!”爸爸若有所思。
薰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爸爸。在薰的心里,爸爸是万能的,无论什么样的事,爸爸都摆平。可爸爸这一次,却没有显露出他呼风唤雨的气质。他第一次在薰的面前变得迟疑起来。
“为什么一定要学武术呢?我们学学其他的好不好。”
薰不解在看着爸爸。爸爸拍了拍薰的小脑袋瓜。
“有些事,爸爸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就是告诉你了,你也不懂,也不能理解,等你长大了爸爸再告诉你好吗?”
薰听爸爸这么说,虽心有不甘,却也听话的点点头,擦干脸上的泪,像往常一样,和弟弟开始争起菜盘子里的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