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财大气粗,有生药店有良田,所以家父并非只做贩卖人口的买卖,当然你要说这只是他的兴趣就有点矫情了。商人理所应当无利不起早。
当然,家父也秉承一个慈善的心啊。这些年,我们和辽国的战争已经结束有段时间了,两国如今都是致力于生产发展,是一段难得的和谐的时代。这个情况下,发展都需要人口。人口代表着生产力,家父说,如今两国虽然不打仗了,但还是有竞争的,当然这也将是软实力的竞争,说白了,谁人口多谁经济就发达。
再说了,先帝遗训,毕竟燕云十八州的大好河山还没有收回来。统一还没有完成,子民们还需努力。何况将食不果腹的穷人子弟输送到大户人家去做奴婢,小子们又活命,又学一技之长,日后万一有造化,也是拜家父的恩赐啊。所以何乐不为呢!
当然,家父也卖人口到辽国去。毕竟国际贸易利润大。生意毕竟还是生意,不要把政治牵扯进去。家父说,有了本钱才有话语权,有话语权你才有资格谈爱国。
家父是有志向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其实最大的愿望是当官。但他这个愿望,从小就被我爷爷生生给扼杀了。也只好一腔报国的热情,化作如今赚钱的激情,也算是家父的命运悲剧。至于我爷爷这个人,说起来,也是有故事的人。
我爷爷在的时候,家业也是说的过去。
他和我爸爸一样,年轻的时候就想做官。但又读不下去书。
结果功名老是考不上,在考场对面的酒楼包下半层来喝酒。一边喝一边眺望考场,若有诗情,他就做诗了。可惜他做不出来,冲着考场叹气。
这时候,就有外面进来一个人,其貌不扬,但穿着还算贵气。小二上去驱赶,说这里已经被我爷爷给包下来了。那人倒是不恼,商量着说,我走路累了,只是喝个酒而已。不一会儿就走,恰好我爷爷看到,他说,我一个人喝酒也闷,不如一起吧。
于是两个人就一起喝起酒来,反正都闲的没有事情。就随便聊起来天来。
那人说我爷爷有心事。我爷爷一听,觉得这人眼光好,反正也郁闷,就将心中的这点无奈说于他听。
那人听了,倒是淡然一笑,轻描淡写的跟我爷爷说,你若真想做官,不读书就对了。
爷爷问那人,此话怎么说。
那人道:读书做官,是真正的邪道。你要知道,你要做了官,打交道的人却都是不读书的百姓。你明白的道理,他不明白。他听不懂你说的道理,他又怎么服你管呢。世上哪有什么好官坏官,只有不懂得沟通的官。暗地里你拿点用点,又怕什么,出来跟群众说话的时候晓得亲切随和点,那乡下的泥腿子,还不受宠若惊。爱戴你不是。
我爷爷先听着觉得有道理。但一想,又不对。
便说:老百姓好糊弄,可是做官的总要和做官的打交道是吧,那些做官的总是读过书的吧。他们明白的道理我不明白,难道就不麻烦了?
那人微微一笑,说:这也不麻烦,你想,读书是读不完的,所以他有他的道理,你有你的道理。其实官场上只有一个道理。就是彼此不讲道理。
为什么。
因为一讲道理,做大官的就有可能讲不过小官,那还叫小官怎么服你。你要是做小官,说赢了大官,那大官又会就这么简单放过你,就是放过你,你能讨人家的欢喜吗?
做官很简单,他在你上面的时候,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在他上面的时候,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所以没有道理好讲的。
我爷爷琢磨,是这个道理。又问,如果不读书,又能怎么做上官呢。
那人道:要做官,更好办啊,使钱就是了。
我爷爷说,我有钱,可是不知道往哪里使。
那人很高兴,说,你很幸运,遇见了我,实不相瞒,我的爸爸就是个御史,只要你肯使钱。我就能帮你。
我爷爷也很高兴。也不疑心,赶紧打发仆人去家里取钱。
取了很多钱。
后来。
我爷爷还真就做上官了。
一开始还真做的不错。两年升了三级。做到省里的官。
同僚们闲聊,唯独他从不发表意见。有人请他说几句。
他便老实说:兄弟原是不读书的,实在说不好。
两年居然就没对一件事情发表过看法。
上司也喜他寡言,觉得此人沉稳。
他做事也不尽好,每当出错,上面责怪下来。总第一个出来说:是我的错,怪我经验不足。
其他官员还在费心辩解,唯独他大包大揽责任。
结果考评,此人勇于担当。
眼见他升迁。别人见他仍轻易不开口。
当面说,兄台谦虚。
背后说,此人深不可测。
听话谁不会。
但能把听话这件事情做的这么好的,还真的只有我爷爷一个人。
至于面对百姓,更是亲切和蔼,稍有天灾人祸,他总是老早就跑了过去,人家流泪他也流泪,人家骂娘他也跟着骂娘。人家说张大人是晓得我们百姓苦的,我爷爷头点点,道,我既然做父母官,你们就是我的孩子。哪有父母觉得自己爱孩子,爱的够。为孩子做事情,做的够的。我每每思量,总是做的不够啊。
这么一说,百姓更是爱戴不已。政声之好,直达圣听。
后来,皇帝听说他的事迹,也比较高兴,说,我们这个朝廷里总是党争不断,也需要一些清新的空气,让一些口碑好的人,上来做做事情。于是一道圣旨,调我爷爷上京。
这事情当然让他很高兴,同僚乡绅们也纷纷来道喜,家里更是大摆宴席,但这天的傍晚。那个御史的儿子又来拜访他。
也是两年不见了,我爷爷很高兴,招呼他喝酒。当然也就将升官的事情告诉那个人。说感谢他的帮助。日后还要继续靠他云云。
那人说:我这次来啊,可不是恭喜你的。
我是来救你的。
爷爷说,我这官做的好好的,哪来有什么风险啊。你就不要危言耸听了。
那个人微微一笑,他说,是凡有危险的人,都觉得自己很安全的。
你有见过人家养鸡啊。
养一群鸡在笼子里,平日相安无事。有一天主人要吃鸡了,就来抓鸡。于是鸡笼里只只鸡在跑在飞。一旦它们看到,主人抓的只是其他一只鸡的时候,一会儿工夫,它们也就安静下来了,继续过的小日子,等着下一次被抓。
爷爷也笑了起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当官若是做鸡的话,那就做鸡呗,我按你说的,做公鸡就定时打鸣,做母鸡我就定时下蛋。
我爷爷这天本来是真的高兴,酒也喝多了。他说,我不是地方上也做的好好的。
那人一笑,道:不对,你在地方上,那是野鸡。野鸡生活芦苇之中,平日里最多听它的叫声,真要走近,它也飞跑了。进了京城开是不一样了,一举一动,个个看着你的。这个看便是牢笼啊。
爷爷不以为然,他道:本朝对待士大夫都是很宽厚的,怎么搞,也不至于丢命吧。去做做,万一做好了,还不光宗耀祖。扬名立万。
那个人也不勉强,只说,兄台自重。
于是告辞。爷爷那时候意气风发,并不以为然。倒是觉得这个朋友,罗里吧嗦的,有点晦气。
到了京城,也没有做多久,就出了事情。果真两边党争不断,唯独我爷爷在其中还想装作独立。结果两边都不喜欢他,恨他清高。
很快随便搞了个事情,就把他给抓到大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