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展结束,原本人山人海的会场渐渐变得空荡冷清,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男人粗糙的拆卸着舞台设备,凌乱的舞台上不间断的传出重物落地和工人吆喝的声音。
宋清面无表情的坐在角落,身旁放着早上服务员送来的两杯清茶,一杯是我的,一杯是宋清的,茶水已经凉了,长时间的放置让茶色显得浑浊,充满杂质。
宋清缓缓取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几分钟后,他原本冷漠的表情瞬间变的凶恶,他站起身,身体暴躁的移动,单手握拳一次次击打着空气,他口中发出阵阵的怒吼与谩骂,远处的几个工人放下手中的重物朝这边打量,他们听到接连不断的脏话和一个个关于“良知”,“诚信”和“交易”的词语。不一会儿,电话被对方挂断,传出忙音,宋清却依旧吼叫,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唾液随着叫声往外喷洒,身体已不再比划动作,开始立在原地发抖,看似一个从愤怒到绝望的过渡状态。
电话响了起来,在宋清依旧对着手机颤抖怒吼的时候。当他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号码时,表情冷却了下来,露出有些恐惧的神色,他的手依旧在颤抖,缓缓按下接听键。
“喂……喂,刘老大。”宋清的声音带着哭腔。
“哟,宋总,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还好,还好,谢谢刘老大关心。”
“那,我们是不是该清清帐了?最近手头有些紧啊。”
“刘老大,能不能再宽限几天,你知道,最近手头紧,几个投资都遇到了瓶颈期,缓一下可以吗?”
电话那头原本礼貌的声音变得凶狠起来,夹带嘲弄的语气说道:“宋清,你孙子以为我们他妈是白痴啊?还投资瓶颈期,现在这鸟样还装个屁啊,谁不知道你借这款是用来还赌债和贿赂影展主办方的?你他妈还真和我装上了,你别我给脸不要脸啊。”
“刘老大,您,您都知道我这状况了就再容我缓几天吧。”
“业内规矩,三天,这三天你给我规规矩矩筹钱,到时候如果还不上,我们就得按规矩办事儿了。”
“刘老大,多给几天时间吧……刘老大?喂?”
电话挂断。
这是宋清第一次尝到绝望的味道。他的脑中不断的闪现出过往的画面,亲情,友情,理想,事业,成功,辉煌,最后定格在眼前的场景:一个正在被工人肆意的敲打,肢解,拆卸,显得残破不堪的舞台。
展馆内,传出一道绝望的哀吼声。
医生办公室里,阿水沉默的坐在椅子上,面前依旧是一杯冒着热气,从未喝过的咖啡。阿水每次到这里来医生都会帮他冲一杯咖啡,即便他从未喝过。
医生背对阿水,把一本牛皮纸包装的档案夹放进档案柜。正要关起柜门时他停了下来,背对阿水说道:“现在是不是有些不习惯,突然对我们医院有些陌生了?”
阿水没有说话,双眼无神的看着办公桌上的《出院申请表》,上面写着徐苗的名字,还有一张小一寸白色背景照片,照片里,徐苗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甜美的笑,可双眼却透着一丝哀怨的神色,一层薄薄的,透明的泪包裹着那双明亮的眼睛。
阿水从背包中取出一本暗红色的获奖证书,中间夹着一个并不很厚的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比赛优秀奖的鼓励奖金。
医生转过身,取过获奖证书,一边阅读着证书的文字一边用手轻轻按捏着牛皮纸信封,表情愉悦的说:“不错啊,阿水,第一次参加比赛就得优秀奖,还有奖金,很高兴吧。”
阿水无奈的笑着说:“是啊,这个优秀奖比我拿一等奖更让我高兴,我心里踏实了很多。”
“你这是话中有话啊?”医生把证书原样放回阿水面前。
“徐苗走的时候没有给我留个话吗?”
“没有。”医生回忆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朝一侧的书柜走去:“对了,还真有,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从柜中取出一个十字架挂链,银色,有些时间留下的斑纹,阿水知道,这是徐苗一直挂在脖间的配饰。
“她是被父亲接走了吗?”
“不好意思,阿水,你知道,因为医院的特殊性,我们有义务对精神类患者的个人信息保密,不好意思了。”
“她现在应该不在国内了吧?”阿水有些不死心的追问。
医生笑了笑,转移话题的说道:“我只是没想到小童会辞职,挺突然的。”
阿水苦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医生接着说:“两个女孩儿都挺好的,但我有时候相信缘分,缘分是个比较奇特的东西,有时候它出现了,如果你不紧紧抓住,它会在不经意间又悄悄溜走,所以,我信缘分,但也会主动的去抓住它。”
阿水沉思,几秒钟后,他伸手拿过咖啡,看了医生一眼后,缓缓喝下,苦涩的味道从他的口腔进入身体,阿水皱眉,随着液体的流动,他似乎在那道苦涩中嗅到了咖啡豆的清香,他的表情渐渐舒缓了下来,好似解脱的样子。
十分钟后,阿水走在医院荒芜的空地上,夜色渐渐沉了下来,一丝凉风刮过,地上的枯草随着风向挪动着干瘪的身躯,周围的一切看似都没有改变,而阿水却开始对这个原本熟悉的地方感到陌生起来。他拉了拉外套,朝门外车站走去。不远处的垃圾箱里,躺着他刚刚拿到的那本摄影优秀奖证书。
阿水在客栈门口下了车,敲响我的房门。
听到敲门声,我关闭正在播放音频的录音笔,合上笔记本电脑低声问:“谁啊?”
“我,冯记者,阿水。”
打开门,阿水羞涩的朝我笑了笑,他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和零散的烧烤食物。
“冯记者,明天一早你要走了吧,这次能认识你挺高兴的,想给你送个行。”
“谢谢,但是,我不太喝酒,你知道的。”
“那我去给你买点儿饮料?”
“不用不用,哎,这样吧,我打个电话把珍妮和小童也叫来,人多热闹,顺带帮我带点儿饮料。”
“小童走了。”阿水的语气有些犹豫,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告诉我这个消息。
“她走了?什么意思?”
“嗯,辞职去别的城市了,她想看看大城市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嗯,这样啊,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儿,那我给珍妮电话。”
按下珍妮的号码,电话中传来“空号”的提示,我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手机,再次拨出,听到了同样的提示音。当我再次挂断电话时,阿水上前一步说:“冯记者,就我们俩吧,我有些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点了点头,将手机收回口袋。阿水将酒和食物放下,坐到窗口的木桌旁,从他身旁的窗口可以看到浅黄的圆月,周围零散的挂着几颗透亮的星星,我想,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