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将酒和食物放到桌上,神情有些慌乱且尴尬的打量着四周,似乎和我不熟,有些生涩的样子。他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的来回摆动着,这让我想起与阿水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个时候的阿水有些内向,即便他希望用冷漠来掩饰,但行为上的诸多细节同样将阿水的不自信表露无遗。
说道内向与不自信,我想到杂志社总编辑跟我讲过的一句话。他说,很多人认为,内向是种性格,属于中性,而不自信则属于一种品性,属于贬义,但实际上,不管内向或者不自信,全都取决于环境,不管多么自信的一个人,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或某些更加自信的人面前,同样会表现的内向,而一个平时言语不多,性格羞涩的人也会在某些时候表现出自信的一面,因此,这两个词所说的都是一个动态的情绪,而不是固态的性格。
阿水就是如此,在影展的时候,他笃定的站在展台上,用一种有些冷傲的眼神环顾四周,那个时候他是自信的,因为摄影是他熟悉且自信的一个行为,在这个条件下,他自然不会带有任何的自卑与羞涩。
阿水说话的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他的声音有些吞吞吐吐,因此我断定,之后他要和我聊的一定是他不自信的内容。
“冯记者,其实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谈不上请教,我们聊聊就好。”我的脸上透出一道有些得意的笑容,好像阿水已经被我看透一样。“先坐,先坐。”
我上前拉过椅子,阿水坐下,将食物打开分放在桌子上,这是小镇地道的烧烤,牛羊肉,鸡肉,小瓜,韭菜,豆腐,一股烧烤食物的香味缓缓在房中散开,我享受的深深呼吸,随即微笑着上前帮阿水打开了红酒,我想,心情好时喝一点儿酒应该也是很享受的事情。
看到我倒出两杯红酒,阿水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对我笑了笑。我们举起酒杯,透亮的玻璃杯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孤独,玻璃的光泽被暗沉的灯光所掩盖,暗红色的液体随着酒杯的摇晃不自然挣扎着,仿佛在寻找出口的样子。
我们礼貌的各自抿下一口酒,一道苦涩的味道让我微微皱眉,随即连忙用一副很享受的表情冲淡我微皱的眉头,生怕我眉间的条纹让前来送行的阿水更加尴尬。
“摄影师在大城市找工作容易吗?”我看到阿水的脸上是一副充满矛盾的表情。
“不难,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进城工作。”
“为什么?你喜欢大城市那种匆忙紧凑的生活吗?”
“不喜欢。”阿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又抿下一口酒,停顿几秒后有些鲁莽的一口将酒喝下,发出一声凝重的叹息:“但我想去了解一下,大城市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让那么多的人向往和追求,冯记者,你说,那些憧憬大城市的人们,他们究竟图的是什么?”
我突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阿水的问题,脑海中显现出的答案是如此负面。原来我和阿水一样,对一切都充满了疑问,却又隐忍的享受着疑惑之外那些虚无的噱头。城里的人渴望悠闲散漫的生活,装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却又都继续的生活在充满功名利益的环境里,用呻吟的样子去遮掩自己心中那并不光彩的欲望,这种时候,大部分的城市人反而比不上这小镇上的一个摄影师,至少,他敢于明确的道出自己心中所存在的疑惑,并且付诸行动与体验,证实那一道道充满疑问的思想。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能力得到认可,而大都市则是得到这种认可的最合适的地方。”
“认可对人们来说这么重要吗?”
“对一部分充满野心的人来说,我想是的。”
“如果我去大城市,只是为了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是不是很没出息的样子。”
“是因为小童吗?”
阿水沉默的点头,脸上泛出一道红晕,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人。几秒钟后,阿水有些僵硬的转移了话题,我们开始聊一些零零碎碎的见闻,小镇的烤肉有些辣,是一种干涩的辣味,让我的舌头感到刺麻。聊天的氛围也渐渐松弛了下来,我告诉阿水自己已经向杂志社请辞,明天开始,我将踏上属于自己的未知的旅途,其实自己也始终处于一个矛盾的状态,这种状态让我窒息,甚至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因此,我需要出去走走,跳出一个环境,尝试另一种生活,也许,这样做能够让我的大脑更加清晰一些。
阿水很激动的看着我,他的酒量似乎不太好,说话的声音开始有些大舌头起来。
午夜,阿水离开,临走前,他清醒了许多,将饭盒,穿插烤肉的木条和酒瓶工工整整的收进黑色塑料袋提了出去。他跟我道别,并没有说太多祝福的话,我们握手,互道珍重,随后朝自己的方向各自转身离开。
这一夜,我睡的很熟,似乎做了一个梦,但梦的内容无法想起,只记得在我醒来时,窗外飘起了零星小雨,天空并不阴霾,星星点点的雨滴有规律的敲打窗沿,奏出一首让人清醒的音乐。
这一天似乎是一个离别的日子。
阿水走了,去了小童所在的大城市。
当我进入候车厅时,看到阿水正准备进入一辆大巴车,他背了一个很大的黑色登山包,同时斜挎着一个眼熟的黑色帆布包,是装相机用的,他的表情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走进了车内。
我没有跟阿水联系,坐在候车室的角落观察着坐在汽车窗边的阿水,几分钟后,车辆出发,当车刚刚开出客运站时,我给他发去短信,简单的“一路顺风”,阿水没有回复。
珍妮在十分钟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同样背着一个登山包,米色,她穿了藏青色的冲锋衣,头发后梳,盘成发髻,一副黑框眼镜让她看上去有些摄影师的样子。她刚走进候车厅就开始朝四周张望,几秒钟后我们四目相对,她对我笑,好像在告诉我她来的目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什么都不用说,透过对方的双眼似乎就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意愿。
我们上了同一班车,珍妮将头斜靠在我肩上看向窗外,在车辆启动出发时,她说:宋清走了,昨晚在我去超市买东西时,我看到了宋清的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几分钟后,他背了一个大包,提着一个全黑色密码箱匆匆忙忙的上了车,他看到我了,在他正准备上车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我想,他应该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下场,希望他能平安。
客车开出客运站,在驶向高速公路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运送快递的车辆从一侧经过,我想,我寄给阮先生的信件应该就在这辆车上吧。
杨思霖没有再出现,但一种感觉告诉我,我还会再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