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怡裹紧外套,感觉到一丝寒意。这寒意又何止来自于秋风。跟严君的交涉很坦白顺利,但他父母明显不悦,不然也不会丢下钥匙,自行搬家了也不通知,丢下钥匙给儿子,真的泾渭分明地坐等女方装修。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想起父母在身边,未婚夫认真负责的督工,心底也算安慰许多,忽然觉得活着要感恩,于是对未来公婆的不满情绪也伴着秋风驱散了。
“嘉怡!这房子装修,严君自己出的钞票?”阿妈并不知道实情,她自然不会告诉父母这是自己拿公积金出的装修,很自然的点头说是。
“小区估计是90年代的动迁房,外墙粉刷都脱落了。”阿爸观望着四周环境。
“奥哟——你们不晓得现在上海房价行情呀?我们这房子没有贷款,没有什么压力的。”嘉怡安慰父母。
“嗯,那倒是——父母都快退休,现在老师退休工资蛮高的,再加上一个退休工程师,两人在一起毛万把块不成问题。你们以后养小孩倒也不愁的,嘴巴呢——甜一点不吃亏。”阿妈想得深远,却让嘉怡措手不及。
她一时不晓得怎样跟父母解释那个误会,只觉得今晚严君父母不在也好。不知不觉来到紧里边五楼,三人大声喘气。
叮咚,开门的不是别人,居然是严君爸爸,看上去下班就赶过来的,保安制服还没来得及换,也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一定安全帽随意套在头上。嘉怡愣了片刻,下意识想隐瞒,连叔叔都没称呼一声,只是一句:“您好!”
严君大约声音,戴着口罩从里屋跑过来。没想到嘉怡父母就在眼前,迅速看看嘉怡。
嘉怡阿爸不知情冲着一身保安制服的严君爸不耐烦:“你是工头吧?这房子怎么现在还敲敲打打什么时候结束呀?”
不好,炸弹引爆了!无法再隐瞒,但也不晓得怎样开口。顶着安全帽的嘉怡爸爸四下张望不晓得来人跟谁说话,于是狐疑地望着儿子。
严君马上走出来:“哦,叔叔阿姨你们怎么来这里了,好多灰尘里面还在刷油漆,还是不要进来了。”他虽这样说期望嘉怡能将父母带走,但也不敢得罪未来岳父,高大的身躯微微弯曲着前倾,堆着一脸的笑。
“严君——严君!”自己老爸忍不住了,大约知道对方误认自己为工头,掏出一根香烟没有直接递过来,而是给儿子示意传过去。
严君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嘉怡,递过烟:“叔叔,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我阿爸。”
嘉怡爸干咳一声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拍拍脑袋,伸出手:“奥哟!原来是亲家呀,不好意思。”
就在两位爸爸寒暄的时候,嘉怡早已拉过阿妈走下几个台阶站在中间踏步上,如实交待情况。阿妈的脸色开始不自然,橙黄的灯光透过道道裂痕的过道玻璃窗射到她面颊,额头,晚风追着额前的几缕碎发荡着秋千,紧锁的眉头跟着不能大声宣泄的闷气,都积聚到右手食指上,她狠狠点着女儿的脑袋,嘉怡像触电一样感触到小时候期末考试出成绩的颤抖。除了眼光的闪烁外,阿妈不再有任何表情,她现在收到的信息是女儿为了感情故意隐瞒自己,所以她更多的是对嘉怡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但她不曾知晓起初嘉怡也是蒙在鼓里,当然她应该永不知晓,否则那将是不可收拾的暴风骤雨,她一定会拉着女儿和老公直接走人。
仿佛一记闷棍打在自己头上,而且拿棍子的是自己女儿,叫她有什么办法呢?她抬头看看老公在楼上依旧没有下来的意思,于是大喊一声:“鹤鸣,走不走啦?”
嘉怡阿爸应了一声,丢下抽了半截的香烟,用脚狠狠来回记下踩灭。严君感觉未来丈母娘已经在发飙,除了自己的自责,也暗自为父母难过,拍拍阿爸肩膀上的灰尘,一道下楼准备去门口饭店吃饭。
如果说上海女人到底有哪些不同,那兴许就是在疾风劲雨中依旧保持健步如飞的高跟鞋声,不论是受了委屈还是指责了别人,也不论是在理或不在理,她们永远都不甘躲在角落里被男人甩出一大截,然后躲着小碎步紧随其后,不会!她们会依旧挺直腰杆,步履轩昂。你说她们颐指气使也罢,自尊心强也罢。总之大约是喝了黄浦江水得到的灵气。
嘉怡妈裹紧那米色的风衣,听见女儿追过来的脚步,她要么撇着头要么低下头,总之步伐不停地将其他三人甩到身后很远。
暮色暗得刚刚好,没有人看见她眼里噙满的泪花。
嘉怡今天穿了双运动鞋,所以稍微跑两步也就跟上了阿妈,她挽住阿妈的胳膊,轻轻摇动着:“姆妈——我错了,好伐!”
阿妈不说话。
“哎呀——不要这样子啦!看见多不好。我也没有什么损失啊?”
“你的意思是我想沾光发财喽?”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管他父母是什么职业,你看,我们这边最大的条件独立婚房有了,是吧?而且没有房贷,你晓得伐?我周围朋友和同事那帮房奴,每月还贷就万把块,那,我们就不用,也就是说以后我和严君的工资可以用来买车,养小孩。生活品质不差的呀。”
“你差也好,不差也好,以后跟我没关系!”
嘉怡知道阿妈还在气头上,但这是阴转晴的标志,因为她止住了那满眼泪花。
嘉怡转过身抱住阿妈:“姆妈,我晓得你们是为我好,而且我跟严君现在很好,而且对将来也很有信心,你就相信我们吧。”
“你还是年轻没脑子呀——现在是很好,我也不是对严君没有信心。你想过将来伐?看起来你没压力,将来你们两个人有四个老人一个孩子,搞不好生二胎,两个小孩。你找个退休工资高的,将来他们可以请保姆,物质上说不定还能帮帮你们,这下好了,保安加厨师,一个月多少钞票啊?没病没灾还好,生个肿瘤癌症什么的,我看你们怎么办?”
姆妈因为激动声音有点大,嘉怡看看身后慢悠悠的几人,慌忙将她拉到旁边,她也有些不悦:“姆妈,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晓得你是担心我们负担重,想让我过的好,但你也不能咒人家吧,起码他们靠双手在劳动,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人品好的吧,你这话叫严君听见不是伤害我们感情吗?”
“好!你跟我将不良嗜好和人品,是吧。他们那种环境能有什么高的格调啦?成天就是些阿猫阿狗的瘪三,你最好能独立自信到底啊,以后小孩子不要让那厨师婆婆带得只长体重不长脑子。”
嘉怡气得脸煞白,眼睛直瞪着阿妈:“你这话什么意思啦?好啊,我起码不会求你这个大会计,好了吧?”
阿妈走出小区正要拦出租车,被随后跑来的阿爸拉住了,他拽过各自撇头不理睬对方的女儿和妻子。
严君要赶过来,被他爸按住:“去!打电话给你阿妈,让她也过来,我们两家吃顿便饭。”
很快,那边接通了,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吃饭?我不去,你就对他们讲我身体不舒服,再说这郊区太远不方便。”
严君将手机递给阿爸:“哎呀,过来吧,总归要见一面的。”
“你什么意思啦?我们被他们逼到这份上了,还要赔笑脸啊?想想就难过。这边按婚房装修好了,她不要,非要把我们这把老骨头赶尽杀绝啊?我不去,看到老邻居我没法见人。”
“哎呀,老太婆你怎么一根筋啊?小孩要上班总归这里方便,你要让他们来回三四个小时天天跑才开心啊?再说了,我们小区不是很多这样老人让房子的嘛,这个同面子有什么搭界的啦。我跟你讲,你还是过来,不仅要来我们还真要赔笑脸,为什么呢?他们支内一直在外地,这次见面谈拢了嘛,就笃定唻。假使这次弄得不开心,我们还要去那边,任由人家开条件,对伐啦?”话音越说越小,因为他眼角余光看到嘉怡一家三口就在门口等着。
这里蛮热闹,但也都是小餐馆,唯独一家海鲜酒楼看上去还算清爽,大家都朝对过酒楼走去。这是一顿以三个男人为主导的和平饭局,刚开始生分客套的寒暄到后面熟悉后的推心置腹,嘉怡妈倒没吃什么,坐在旁边冷眼观看,那表情仿佛自己老公就要被拖下陷阱的感觉。约莫过去一个半小时,严君妈妈才姗姗来迟。
“奥哟——嘉怡爸爸妈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连几个不好意思,她看看自己老公和亲家公挨得很近,马上明白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干脆坐在嘉怡妈妈身旁。
“嘉怡妈妈,我紧赶慢赶,打车再换乘地铁过来,路远了点,加上今天头疼,路上慢了点。”
嘉怡私下摇摇阿妈,意思是要给点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