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一家围在亭子间方桌前,空气似乎冻结在零下三十度。只有文芳眼泪朴瑟瑟跟着鼻息声。
“哭!哭!哭有什么用?我们文家脸面都叫你丢光了!”文家妈妈拿起茶杯又哐当敲在桌面上。
“男方——那个光哲他们家怎么说?”文家爸爸语气缓和些。
文芳哭红了眼眶,茫然摇摇头。
“你倒是讲话呀——”她妈妈急性子推推女儿胳膊,因晓得她有身孕也不敢用力,倒是爸爸爱惜女儿,用眼神制止住。
“先告诉你们呀——关照光哲那边暂时不要说。”
“这能瞒得住吗?唉——”
文家爸爸看看墙上的钟点,站起身,冲老婆对对眼色,意思是这种话题你们娘俩心平气和谈:“我去买小菜做点吃的给文晟送去,他不是要考什么心理咨询师证嘛?干脆叫他周末留在华师大好好复习。”
“你看看你给芳芳找的什么样的熟人朋友啊?”她的气自然是要发泄的。
文家爸爸两手一摊:“我这不是跟你汇报过,才介绍的嘛,再说——人是不算差的——”说完挠挠前面已经谢顶的头皮。
“把门带好。省得隔壁那个长舌妇听见传话!”文家妈没好气。
此时两下清静,文家妈妈索性打开话匣子——
“芳芳啊!光哭没有用的,现在你怀孕了,等于我们主动权都交出去了,不要说房子车子票子了,就是像样的婚礼都要打折扣的。现在关键的关键是看光哲,他要是强烈站在你这边,他那寡妇妈妈也奈何不了。”
文芳向来厌烦姆妈的思维,可如今她只能沉默,没有任何辩驳也不想多说话。虽然上海看起来是多么开放的城市,但老城厢人的面子和传统观念并不会像穿衣打扮一样追求时尚。
所以,这时候,基本是文家妈妈在唱独角戏——
“据我所知,他爸爸去世前在银行工作,他哥哥比他大八九岁,毕业就分配到那家银行现在是高管,他妈妈呢文化馆退休后在家没事养养宠物狗,按道理家庭条件应该不错。”文家妈表情再不似先前沮丧加恼怒,眼光居然放出神采:“芳芳你去过他家里伐?”
文芳点头。
“跟姆妈讲讲,他家住什么样房子?他妈妈和哥哥对你怎样?”
“我去的时候他家里没人,房子嘛,是中环一处联排别墅。”
“什么叫联排别墅?”文家妈觉得带上别墅两个字一定差不了。
“就是类似于洋房的那种啦。”文家妈拍拍大腿,仿佛跟谁谈妥了一桩生意似的得意。
“嗯——我就说嘛,姆妈之前还担心你被那个朋友婉忆给带傻了,自身条件噶好,结果寻个福建乡下人做男朋友。”文家妈几乎是笑着在表扬女儿。
不知道是孕吐还是被姆妈的话恶心的,文芳跑进卫生间狂呕起来。
女儿还没来得及擦干嘴角,文家妈就穷追不舍:“房子可以的但不晓得在谁名下,车子嘛奥迪我看见过。结婚后户口自然不成问题,嗯——看能不能让他们家找人把你调到公办学校,这样就稳定啦。”
接下来,文家妈趁热打铁,下午就喊光哲来家里打前站。等光哲毕恭毕敬刚敲门,她就摆出一副丈母娘训女婿的姿态。
“我问你,你们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阿姨——我们想早点结婚领证!”光哲求救似地看看文芳。
文家妈妈快速扫向自己女儿:“你不要替他讲话。”
文芳只得转了话题:“姆妈——人都来了,坐下来聊吧。”
坐上沙发,文家妈又仿佛换了个人,慈眉善目面向光哲:“阿姨也不是封建,知道现在尤其大城市都很开放,但是你要是爱惜文芳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风风光光办场婚礼。”
“阿姨,您说的对,一定的!”光哲点头如捣蒜。
“这么说,你跟你妈妈和哥哥都商量好了?”文家妈依旧笑脸还递过一杯速溶咖啡,回头嘱咐女儿:“咖啡,你不能喝的!”
文家妈仿佛机关枪一样一发子弹不带停的追问,弄得光哲端着咖啡也诚惶诚恐:“阿姨——我今天来,想先听听您的意见,再回去商量。”
“嗯,你这样讲话说明还懂道理,我们文家也不是不明事理——这样啊——婚房你们要准备,这是最起码的;车子呢?我看你那辆奥迪也开了几年该换换新的了。接下来嘛,就是婚宴。我们也不像人家要什么花哨的,你回去商量好了,我们家长再约个时间坐下来详细地聊。”文家妈见光哲没答应利索,二郎腿一翘:“嗨——我说你们年轻人不懂规矩嘛也就算了,按道理,你妈妈要主动提出来的呀!”后面那句话尤其响亮。
光哲自始至终只有点头的份,文芳沉默地坐在旁边,这种情况她早已失去平常抢嘴的份了。毕竟他她家都还没有开放到敲锣打鼓欢迎奉子成婚的程度。
光哲六神无主地驱车回家,只得跟姆妈摊牌——
没料到,光哲妈拍拍儿子肩膀,开心起来:“她怀孕啦?乖儿子!——”她双手合掌小跑到光哲爸爸遗像前,手指上的钻戒耀眼夺目:“光哲爸爸,你听到了吗?我们小的儿子也要成家了。你走后这些年,老大光宇把家业一直做大,就是婚姻不顺利,如今好啦!光哲也要成家啦。你晓得伐?奉子成婚呢?小的凡事不如大的,我看这件事比老大效率高。这下,我们等于拿了好牌又有主动出牌权,现今上海举办个婚礼,吓死人的!你在天之灵要保佑我们啊!”
光哲窝在沙发里,n倍放大电视机音量以宣泄对妈妈的不满。
他妈妈烧完香,坐在儿子身边,一手搭在光哲肩膀上,仿佛他还是个婴孩,儿子早已习惯并没有推脱。
“儿子啊!想想时间真快,你都要成家了!”光哲妈忽然伤感起来:“生儿子有什么用?就是图个名气,长大了还不是一个个都被别的女人勾走了!”
光哲顺手揪出纸巾递给老妈,视线也从电视屏幕转过来:“妈,您这是为我高兴吗?不是还有长子和大头孙子吗?”
“嘘——你跟她们家讲过家里事情啦?”
“她们没问我也没多说,放心吧,都知道我有个能赚钱的哥!”
“先不要说,我会想办法让鹏鹏去他妈妈那里过段时间,等你结婚后再接回来。”
“妈,我结婚,你们打算怎么安排?”光哲有些不耐烦,关掉电视,重重地扔下遥控器。
“娶进门啊!要怎么安排?”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光哲仿佛孩子一样摇晃着姆妈:“哎呀——姆妈!”他看到姆妈眉头拧起的皱纹。母子俩用彼此司空见惯的杀手锏锁定着对方。
“你们先领证,然后办婚宴!”
“我们住哪里呀?”
“住一起啊?你想撇下我和你哥单飞啊?”
“您怎么啦?结婚——人家都形容紫燕双飞耶!不如我和文芳住虹口区那80平算了。浦东那两套100平你们继续收房租。”
光哲妈本来是挽着两只手臂无动于衷状,听儿子这么一说,如法炮制——
“侬咯个小赤佬!为了小姑娘居然打起虹口房子主意了。你拎得清伐?房产证写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啦?当心你哥哥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