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前我们踏上云南这片土地时,吃的第一餐也是过桥米线,于舀说要善始善终,甚至拉了几位放学的小学生问附近哪里卖的过桥米线更好吃,一脸敦厚的笑容,活像拐卖儿童的人贩子。
我们走进据说是附近弄过桥米线最正宗的店,已是正午,避过店里生意的高峰期,于舀先走进去,挑靠门的位置坐下,我刚坐定,店里的老板娘手搓着手走过来,问:“两位帅哥要点什么吃的?”说这话时,伸手拿旁边桌子的两张菜单分别递给我俩。
于舀接过菜单,说:“大家都说您这的过桥米线最好吃,特意来尝尝。就给我们弄两份你们最拿手的过桥米线。”
老板娘抬头看我。
“要大腕的。”我补充道,放下手中的菜单。
老板娘没说哪种好吃,似乎已有打算,微笑着说:“那你们坐坐稍等一下。”
从店里出来,我坚持要送于舀到机场,于舀担心我回来过晚,徒增麻烦。
我说:“无所谓,这段时间早就习惯了,而且今天分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一面。”
于舀拗不过我,在路边拦到一辆的士,问:“师傅,到机场多少钱?”
“三十。”司机不假思索地应道。
于舀回头示意我可以上车,然后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我跟在后面,也拉开车门,躬身跨进车内。
车子开动时,我说:“师傅您慢慢开,我们不赶时间。”
“对,慢慢开。”于舀说,他要搭载的航班次在晚上六点。
“你们是过来旅游的吧?”师傅问,语气却非常肯定我们就是来玩的。
“在香格里拉玩一段时间。”于舀看着窗外,“美山美水美人,云南是个好地方呀!师傅您真幸福,可以生长在这么一处地方。”
“小伙子,现在有钱,哪儿都是好地方。”师傅感慨着。
车开出市区后,谁都不再有谈话的兴趣,车里陷入沉默。
我和于舀都在贪婪地浏览外面的风景,虽然类似的风景,我们几乎天天目有所及,可是对于一个要走,一个随时要走的人来说,每一段路似乎都显得弥足珍贵。
群山连绵,一条起伏的曲线像拉链一样,缝接着蓝天大地,从山凹处吹来的凉风簌簌地灌进车里,我眯着眼,任凭它扑打在脸上。蓝天、绿地、群山、清风……一条弯曲的公路,一辆风尘仆仆的小轿车,三位各有所思的路人……
一架在爬升的飞机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看得很清晰,声音很大。我们知道,机场近在眼前了。
我忍不住问于舀:“这段时间,除了从学校里你背出来的那些东西,有没有带回什么?”
“有,也没有。”于舀停顿了一会,接着说:“珍贵的东西都在脑子里,还有这一身几乎被晒成墨的脱皮,另外就是手机里的几百张照片了,每一张都是精品,大浪淘沙留下来的精品。”
“看来咱差不多。”
“美的东西带不回去,带回去的都只是记忆。”师傅在一旁插嘴道。
我看一眼师傅,毫不怀疑这句话他跟无数的乘客说过,但并不表示我觉得师傅说得错,一句话说得越多,越有其存在的道理,况且这句话本来就很精辟。
“带回去又能怎样?经历过就已经很不错,好的东西舍不得送人,摆在桌前,每天都看着反而不觉得有多珍贵。”于舀接过师傅的话,说道。
头转向车窗外,我期翼着能够再看到一架飞机升空,听到尖锐的破空声,说:“要来的时候,我觉得会买很多纪念品回去,真到了面对处处可见的工艺品,纪念品,反而无从下手。现在是什么都不想买了,身上带太多东西,只会徒增负担。”
“有一话叫什么来的?”于舀手搓着脑袋。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师傅忍不住补充道。
“就是这个道理。”于舀拍着脑袋,“师傅您行呀!”
机场的白色建筑出现在我眼前,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应道:“我们总是这么默契十足。”
当车在机场停下来,我跟于舀说:“就送你到这吧,我回去了。”
于舀似乎早就料到,没有表示出其它多余的表情,关上车门,背着双肩包站在车旁,跟我说:“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我说,看到于舀笑容僵硬,显得无比伤感,让我也触景生情,“别矫情,进去吧!”
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哄小孩,我不禁自己地笑了起来:“快进去吧,看你那模样,我要被自己笑哭了。”
于舀转身进去机场大厅,师傅也启动车子,我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车,车子开动,我们彼此都消失在对方的视野中。
回来路上,脑海里净在想着师傅之前说的那句话:美的东西带不回去,带回去的都只是记忆。
我问师傅:“师傅,你说出门旅游,总是拍照好不好?我发现好多旅客走在路上,无论发生什么,第一件事都是举起手中的相机,反而错过用肉眼直面才能体会得到的震撼人心,就像您所说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这你问我?”师傅不好意思地回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爱好。”
“是呀!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说。
“小伙子你要在哪下车,我好绕近路走。”师傅提醒我道。
一时忘了跟师傅说,想到自己并不赶时间,随口说了一个地标名:“汽车站。”
在汽车站下车,我辨别了一下方向,挤进人流中慢慢走。
沿途看到一家二手书店,很小的门面,要不是门外挂着招牌根本认不出来,我踱步进去,几排装满书的书架有成年人那么高,书架的间隔很窄,只有两人宽度的过道,走在里面颇有书架会倒塌被压的危机感。
书没有分门别类,经管、励志、文学、美术、历史……各种类型的书整齐地挤压在一起。
书架的一端标明着价格:第一排的书全部五折,第二排的十元一本,第三排的十元一斤,第四和第五排的打六折。仅有五排,旁边还有两堆直接摆在地上的,书皮破旧,泛黄,没有表明价格。
我绕了一圈,没觉得有必要买的书,正要出去,瞥到老板的桌柜上叠着几本崭新的硬纸书,牛黄色硬纸封面。我深感好奇,走到桌柜前。
老板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带着个老花镜,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他仅仅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对我的到来表现得淡漠无比。
走近我才知道,桌柜上叠放的都是素描本,每一本都有薄薄的胶带包着,尚未开封,一共有十本左右。
“大爷,这些素描本怎么卖?”
大爷抬起头,用手推了推老花镜,说:“二十块一本。”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掂量着这些本子有多少页,说:“我要一本。”
撕开胶带,双手摩挲着素描本,体会粗糙的纸质感。
大学四年,自己也有类似的一本素描本,大一刚开学不久买的,大多数时间里都丢在宿舍的书桌上积灰尘。直到大四,几年积累下来,也没画几张画,后来还是因为班里一位关系要好的女同学生日,联想到自己没什么可送的,花几天时间多补上了几幅,送到女同学手里的时候,一共也就十几幅画。
送的时候颇有不舍,毕竟这也是陪伴自己差不多四年的东西,少有的能够长久保存的东西。
心里突然想到,为什么不用画笔记录下我一路的旅程,势必会很有意义吧?
云南是不行了,走过的地方,再回头已经找不到那种感觉,那么接下来去哪呢,去哪里将这本素描本画完?
思路又绕回昨晚困扰我一夜的问题上。
去海南。一个念头突然汹涌而出。
脑袋豁然开朗,这不正是我最初的想法吗?
走出二手书店,我所有的心绪都在想着‘海南’这两个字,似乎泛着雪白浪花的海水正朝我扑来,似乎沙蟹正横着走在松软的沙滩上,似乎摇晃在空中的椰果正滴哒着甘美的果汁……这一切都仿佛出现在我眼前,难以抑制的兴奋,我明白:我的下一站在海南,带着我的素描本。
天色见沉,不知不觉又临近傍晚,斜斜投射的日光染着一层金色,零碎地散落在路面上,和铺在地上的落叶相得益彰。
街上人影寥寥,路上不时走过一辆小轿车,然后很快又消失在街角,闻不到令人恶心的汽油味,清凉的秋风搜刮着一切。
手机来了一条短信,是嫌哥的:一路顺风。
我心里琢磨着:不知道他是发给于舀却误发给我的,还是心有所感给我们俩都发了。
双手捧起手机,给他回信:嫌哥,我明天也离开云南了,去海南,虽然都有一个南字,但是距离十万八千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说句不吉利的话,希望我们回来的时候朋友酒吧还在,那里不止有你的经历,也有我们三的回忆。
嫌哥很快回复了短信:孩子,慢慢走,天涯海角信音不稀。
我嘴角微翘,将手机重新塞进裤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