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声声。村里不少村民燃放鞭炮,说既是庆贺也是驱鬼。上年林则徐虎门销烟消息传来,村民奔走相告,也是燃放鞭炮,气氛如同过年。“走,去打番鬼兵!”村里青壮男丁纷纷走出家门,依时去到北帝庙。
一群鸭子从鞭炮青烟中跑出,呀呀呀叫着跑到村北面的大水塘,纷纷下水在水中拨动清波,追逐和觅食。水面上荷叶亭亭,几朵青涩的花蕾依依。
这个水塘边有一座颇大的庙宇北帝庙,供奉关公。
庙内,韦绍光正在与村中几位名望高的长者商议如何抗击英军的事情。一位长者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家不讲两家话,我们三元里同声同气打番鬼。
老塾师说:“我初时还有顾虑,现在想开啦!番鬼兵的所作所为,确实人神共愤。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事情既然已经到了目前这个地步,我们村唯有齐心合力打番鬼兵这只老虎。”他见大家点头称是,昂了昂头,继续说道:“疾风知劲草,我们要让番鬼知道三元里的厉害。不过,光靠我们一村之力不能胜算,还要联络四乡请求支援,只有这样才能驱除番鬼兵。”
“老塾师,你的计策太好啦!”韦绍光大喜。
这时候,村里青壮男丁逐渐依时来到,过一会儿,庙内挤满了人,庙门及门外也站满了妇孺。
韦绍光见人到齐,站起身,示意大家安静,说:“老塾师刚才讲‘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艾村唯有齐心合力打番鬼兵这只老虎’,事实确实是这样,番鬼兵居然上门要伤害艾们,艾们就要齐心做一回武松,痛打番鬼兵这只害人的老虎。大家讲,好不好?!”
众村民说:“好!绍光,你讲讲怎样打!”
韦绍光大声宣布:“刚才经过商议,决定:一、全村十六岁以上六十以下的男丁,全部上阵杀敌;二、女人、小孩同老弱病残的,一律疏散到南海、槎头、谭村一带,暂避一下,等打胜仗后再回村。打仗不是儿戏事,可能会死人,所以等阵间,艾们上阵的男丁一齐起誓。”
众村民齐声:“赞成!没意见。”
韦绍光继续说:“各位乡亲,虽然艾们今日杀了几个番鬼,打胜了,但不能大意。听讲番鬼兵有两千人,所以打番鬼兵单靠艾三元里的力量远远不够,艾们要派人联络四乡支援,通知四乡各村派出代表,今日晚饭后到牛栏冈会盟,共商对敌大计。”
奀仔说:“嘿,这个办法好!人多力量大,蚁多咬死象。”
韦绍光遂分派人员,联络棠下、瑶台、槎头、石井、马务、沙冈、鸦岗、佛岭、萧冈。周阿春自告奋勇要求去联络萧冈,并称认识萧冈何举人。
韦绍光惊讶。周阿春便将那天在大北门口遇见何举人的事说了,又说:“何举人讲了,我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足可打败番鬼兵。他还说,观音山、白云山地形复杂,是出奇兵摆战场的好地方。”
“好啊,艾也想到白云山脚摆阵杀番鬼兵。”韦绍光说完转身,取来镇庙的那面三角形的黑底白牙边三连星旗,呼地一扬,激动地说:“各位乡亲,这面神旗有三连星,象征天时地利人和,它一定能够保佑艾们打胜仗!”
众村民欢呼:“好嘢!用神旗作打番鬼兵的指挥旗,一定旗开得胜!”
韦绍光镇定一下情绪,扬手,说:“将那个醒鬼带上来,——祭旗!”
顿时,庙内庙外群情沸腾起来:
“无错!用番鬼兵的血祭旗!”
“好哇!这次艾们一定旗开得胜!”
奀仔把英兵大卫押到庙。众人齐喊:
“打死他!”
“揍死他!让他死前也挨艾一拳!”
拳头如雨点般打落在大卫身上。“不,不,不!”他惊恐万状,预感自己末日临头,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大叫。
韦绍光抽出周阿春送他的新钢刀,递给周阿春,说:“斩!”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一把女声传来:“让我来斩!”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喜蹬蹬蹬地从庙门口走到丈夫面前。李喜说:“把刀给我,我要亲手杀了他!”
大卫见刚才调戏过的女人,手执钢刀,怒目圆睁,一步一步逼近,心一下子被震慑住。李喜咬牙切齿,说:“你这个衰人番鬼,不知害了多少女人,我要挖你的心,看是不是黑的。我还要替阿爸报仇!”她双手握刀刺进大卫胸膛。大卫惨叫一声,血流如注,当场毙命。
庙内又再沸腾,一片欢呼。
韦绍光神情庄重地焚完香,擎起三连星神旗,举起右手。这时庙内一下子鸦雀无声,男人们见他神情庄重也跟着举起右手。
韦绍光扫视众人,然后说:“现在,艾们向着神旗发誓:旗进人进——”众人应:“旗进人进!”韦绍光说:“旗退人退!”众人应:“旗退人退!”韦绍光说:“打死无怨!”众人应:“打死无怨!”韦绍光说:“皇天后土,天地同鉴!”众人应:“皇天后土,天地同鉴!”
“旗进人进!旗退人退!打死无怨!”
“旗进人进!旗退人退!打死无怨!”
“旗进人进!旗退人退!打死无怨!”
村民们同仇敌忾,慷慨激昂,誓言在三元里上空回荡。庙内供奉的神像关公威严凛凛,似乎也陶醉于义薄云天的誓言中。
起誓完,韦绍光说:“现在,大家返归做好打仗准备,各路联系的兄弟即刻出发——”
周阿春、奀仔等人正欲起行,韦绍光叫住,要他们各拿一个铜锣,打锣上路。周阿春连忙问为什么。韦绍光打两下锣,说:“十万火急嘛,求援就要打铜锣。”
“对呀,打番鬼,十万火急!”周阿春说完,也打两下锣,“好,这样打锣上路痛快!”
于是,各人各执一面铜锣。临行,韦绍光叮嘱各人快去快回。各人欣然应诺,分头出村。
周阿春骑上抢来的那匹军马,径奔萧冈,边打锣边喊:“三元里打番鬼,十万火急!三元里打番鬼,十万火急!”
韦绍光在庙前目送各人上路后,返回庙内与众长者再商议巨细事情。末了,老塾师问韦绍光:“阿绍光,牛栏冈那么偏僻的地方,你为什么选在那里会盟?”
韦绍光微笑着反问他:“老塾师,你不是讲艾们牛精吗?”
“哈,绍光,你真是识得扯人家猫尾。”老塾师也笑着说。
韦绍光郑重地说:“讲真的,正因为那里偏,远离村乡,地形复杂,地方又够大,可以摆战场……”
“哦,你是想在会盟的同时,让大家熟悉地形。”老塾师竖起拇指,夸赞韦绍光,“啊,你真好嘢!”
韦绍光笑一笑,说:“老塾师先别赞,艾还不知道成不成呢。”
“这样吧,我们公祭北帝,祈请武财神赐福,保佑我们三元里打胜仗。”老塾师说道。
“好!”韦绍光等人一致同意。
就在周阿春为正义策马打锣径奔萧冈的时分,却岂知自家正在遭官兵劫难。
阿春妈在家做好了午饭,正在等儿子以及阿添、阿福回来吃饭。这时阿添推门而进,问:“伯母,阿春呢?”
“他不是同你和阿福一齐上街去的吗?”阿春妈反问道。
“哎,伯母,是这样的,我们在街上吃了濑粉,到了大北看官府官榜,我同阿福因为肚屙离开,屙完了转头,不见了阿春,我向街边的人打听,原来他打了官军,抢马出城了。而阿福呢被清兵抓走,不知怎么回事?”阿添说完,转身欲出门,被阿春妈叫住。“阿添,你去哪里?”阿春妈问。“我想去军营打探,把阿福救出来。”阿添应道。阿春妈便叫阿添先吃完饭再去打探。阿添于是草草吃了饭,然后匆匆出门。
转眼已至下午,周阿春仍未回家。桌子上,放着一只空碗和一双筷,饭菜还在锅里热着。阿春妈为儿子牵肠挂肚,坐立不安。时不时,她走到家门口企望。渐渐地,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可是转念又想,阿添刚才讲阿春骑马出城了,他一定是去了三元里,对了,他出城准是去了三元里。嗯,这样看来他不会有事的。是的,我的儿子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想到这里,她走到神龛前,从抽屉里取出一炷香来,点燃了,高举过顶,虔诚地躬了三下腰,心里祷告了什么,把香插在了小香鼎上,它装满了香灰,插有一大茬燃剩的香枝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队清兵跑到周家门口,为首的正是多图。他气势汹汹地说:“没错,痘皮仔是住这里!进去抓人!”他一脚踢开半掩的门,清兵闯进屋内。
阿春妈吃了一惊:“兵大哥,你们有什么事吗?”多图恶狠狠地说:“你就是痘皮仔的老母?告诉你,你的痘皮仔居然斗胆打官军,抢走我的马,他造反啦!来人,给我砸!”众清兵遂乱砸家杂。
阿春妈气坏了:“你们,你们没良心啊,欺负一个穷老太婆。哎呀,我的锅,我的水缸……”一眨眼工夫,周家的坛坛罐罐、碗锅桌椅等家杂被砸得支离破碎,地上一片狼藉。
阿春妈被激怒,叱道:“你们无阴功,一群野兽,看什么时候天上雷公修你们……”多图狞笑一下,一把捉住阿春妈衣襟,说:“你这老家伙嫌命长,敢咒我们?******,我看你还咒不咒!”说着,挥手使劲连掴阿春妈三个耳光。
阿春妈被打得眼冒金星、昏头转向,一时气喘不过来,嘴角还流出鲜血,她稍回过神,突然发疯似扑向多图,“今日,我这条老命跟你们拼了!”
多图又一手抓住阿春妈的前衣襟,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老不死的,教出一个坏蛋崽,本就该教训教训你。现在斗胆撒老野?我看你能拼几条老命。”猛一使劲便把阿春妈推跌倒地,接着抬脚往其身上一轮乱踢。可怜阿春妈一个老妇经不起这几下,躺在地上很快地一动不动。一个清兵用脚将老太太身体翻转过来,说:“总爷多,她不行了。”
多图拭拍一下双手,又拍拍衣服,说:“痘皮仔的账先记下,日后再算。走!”多图大模大样地摇摆他肥硕身体走出周家。
军兵们将周家前后门关上后,贴上封条,扬长而去。
这正是:兵痞只知泄私怨,那管周郎是义士。
究竟后事怎样?留待下章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