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上新干班的人还有不少,包括那些课长和主管们。“养了一群废物”,他们是这么说的。因为我们干得又慢又差,像我这种动不动就走神发呆的人属于最次的选手,只配给工人们搭把手,有时搭把手都嫌添乱。我们也觉得自己是废物,但是谁让我们走到今天这番田地?产线实习半年是郭台铭定下的规矩,下面的台干即便看到了种种不合理的情况,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大家合谋一起让新干班虚掷光阴,那我们就继续虚掷光阴。有些新干班小组到了后半夜公然潜回宿舍睡觉了,快天亮了赶回来出现一下。线长组长课长乃至于更高一级的主管,都打马虎眼当没看见。我们小组却不行,必须整夜守在线上,因为被一个奇葩的组长给看住了。
这个组长肚子是鼓的,眼睛也鼓的,身材矮小,腿有点弯,活像一只青蛙。青蛙每次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都把自己的眼睛圆鼓鼓地睁着四处扫视。我们几个都被他挑过毛病,诸如静电手套没戴,静电腕带没接地,跟女工讲笑话,上厕所时间太长等等。有好几次,我因为疲惫靠在机器上被他发现了,后来他就专门盯着我,每次走过都要刻意看一眼。终于他忍受不了我们几个人在产线上的恶劣行径,决定好好训斥一回,便把我们召集起来,令我们站成一排。他背着手,仰着头来回在我们跟前走着,说我们不好好实习,还影响女工的效率,不仅没有给产线带来增益,反而还要增加管理成本。最糟糕的是,我们把自己的恶习带给了女工,女工们现在爱笑,爱说话,没有以前那么容易管理了。
我们组内唯一一个女孩子大声反驳道:“我们以后是要坐办公室的,不是来产线当女工的!”
青蛙又说不管以后做什么,在产线上的这六个月都要做好,你们现在在我手下,就要接受我的管理云云。他特别走到队尾,盯着我的眼睛训斥:“某些人干活时天天靠在机器上,还把好好的静电帽叠成一个鸭舌帽。他以为他是罗伯特`德尼罗吗?摆一副颓废酷帅的姿态给谁看?”
我忍无可忍,爆发了:“你不觉得我们在产线上实习六个月很荒谬吗?别的产线逃班比我们厉害,但是别的组长说什么了吗,你的顶头上司,课长说什么了吗,他们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们都察觉了这里面的荒谬,而你没有。你以为我们愿意在这里虚度青春吗?我们不想,所以面对这样的荒谬,只能颓废。只有你依然严肃,你是这场荒谬里最大的荒谬。而你站在这里和我对峙,更是这场荒谬里最扭曲的风景,它什么也不是,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一定要下一个定义的话,那就是愚蠢,愚蠢透顶!”
青蛙的脸上蓝一阵绿一阵,严肃的神色逐渐消退,最后竟而变得温和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为难过我们,见到我们都微笑着打招呼。我们似乎也可以大摇大摆,名正言顺地逃班了。
我的同伴们都很好奇当时我究竟说了什么,会让青蛙发生这么大转变。我说难道你们没听见?他们说车间太吵了,我的声音又比较低沉,所以什么都没听到,连站在我身边的人也一个字没听见。没想到我咆哮了半天,竟是一出无声的哑剧。那青蛙到底听到了没,难道他仅仅通过我慷慨激昂的表情就为我折服?
“快说你究竟说什么了?”
我告诉他们:“青蛙每次来巡检的时候,都会跟包装台的小妹打情骂俏一番,有时还动手动脚,我对青蛙说:‘许你高兴了摸人家小姑娘一把,还不允许我累了靠一下机器?’”
“靠”一声,同伴们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