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过境迁的2009年盛夏,我曾无意在新华网上读到一篇新闻:《亲历绵竹地震重灾山乡救援:孤山突击》,这篇新闻出自一位名叫白瑞雪的新华社记者之手,编发日期是2008年5月16日,正是我们全家团聚的第一天。在这篇新闻中,记者用散文般真挚细腻的笔触写到:
队伍,蜿蜒行进在被地震扭曲的山里。这无疑是一支最悲壮的队伍:军人引路,男人抬着老人,女人抱着小孩,偶尔可见一只黄狗跟在人们后面。他们唯一的行李,是从废墟里扒出的几件衣服。
16日9时,成都军区驻滇某炮团和昆明总医院医疗队第3批救灾官兵奔赴大山深处的绵竹市清平乡。记者在随队上山的路上,陆续看到被疏散下山的群众。据救助点工作人员估计,截至16日14时,已有3000多人从清平和天池安全下山。
绵竹市与震中汶川仅几山之隔。清平、天池、金花三个乡镇,就坐落在海拔近两千米、层层叠叠的山里。地震发生后,数万人被困,生死不明。地震造成的山体滑坡,把道路和通讯线路完全砸断。盘山公路和河谷里堆满了大则近百立方米、小则一人高的巨石。就在队伍前进的途中,还有砂石伴随着轻微的余震从山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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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2日开始,徐艳和村民们每天只能喝一碗稀粥:水是青壮年们从几里外的一眼山泉挑来的,米是从土里扒出来的。但食品还不是最缺的物资。人们一次次在废墟中寻找药品,但村里唯一的一个药店已经被深埋进了地里。伤员被集中在了一起。徐艳听着那些重伤的人在大雨中呻吟,却又无能为力。有的人是活活痛死的啊!她说。山体随时可能继续滑坡,山上已经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但村民们不知道哪里还有路,更不愿弃下无法行走的伤员和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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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9岁的女儿和12岁的侄女,徐艳动身了。她痛哭着对父母说:我一定把孩子们好好抚养成人,就当作是对你们尽孝。从14日下午走到晚上,徐艳终于在离家5公里的龙王庙看到了部队。
——是的,正是这支第一次奔向大山为徐艳等同胞带去生之希望的部队,一行四百零二人,四百名士兵,两名向导,其中一位向导是我的丈夫。
“路太难走了。40公里的路,我们用急行军的速度,也要花上八九个小时甚至整整一天才能上山。”成都军区驻滇某炮团团长周洪许说。队伍规定,不准大声讲话,工具不准磕着岩石——寂静的山谷中任何声音,都可能引发新的灾难。石头拦住了去路,就从巨石上爬过去;河流拦住了去路,就用石头搭桥。
30岁的张世银曾在上山路上遇到救援官兵。“我背10斤的东西就已经走不动了,他们负重50多斤该多累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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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世银不知道的是,因为太累,几个夜里赶路的战士扔掉了自己的食物,却留下了药品。也是因为太累,他们在返回的路上扔掉了被褥,却背起了受伤的群众。
步行是唯一的选择。空降兵某师引导队教导员丁建桥说,由于损毁严重、天气恶劣,山上乡镇不具备空降条件。地震第二天就赶到山上为开辟空降场做准备的他看到,清平等乡镇已经成了没有一棵树、没有一块平地的石头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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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悉,到16日,已有一万多名部队官兵进入了三个重灾山乡,数千名群众沿着军人踏出来的路安全下山。
在那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我坐在窗前读完这篇早已过时陈旧淹没于浩瀚网海的报告,所有的记忆在字字句句间一寸寸点燃,火光照亮眼前的黑夜。
我很感激这位素昧平生的记者,为了向公众传达震区最真实的信息,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在那样兵荒马乱的非常时期只身跟随军队深入最险山区。更重要的是,她作为一位新闻人,为我们留下了关于那场灾难和拯救一个个客观真实的镜头。历史的长河会在滚滚而逝的道路中淹没掉多少原本惊心动魄的痕迹,而人与人之间口口相传的记忆同样会覆满尘埃,使真相代代走远。然而这注定不允许被遗忘的2008,正需要这样文字诚恳地记录,无论是死亡还是拥抱,生命的毁灭还是灵魂的升华。
就在五月十六日这一天,远在北京读书的弟弟回到了我们的面前。
我们纷纷责备他,灾区还有瘟疫的威胁,堰塞湖之下洪水的警报依然没有解除,你在北京那样安全,为什么跑回来?!
他红着眼睛说,我必须回来看看,放心不下。
弟弟是坐飞机回来的,具有传奇色彩的是,那趟北京飞往成都的航班,他是唯一的乘客。灾区水深火热的现状令所有旅行者望而却步,他十五日购买的机票一再改签,直到十六日清晨,航空公司不得已,终于为弟弟一人启动了一架波音飞机。
在飞机上,空乘对弟弟说:“你想坐什么舱位都随便,你比国家领导还厉害,国家领导的专机里还坐着几个随从呢!”
在余悸未消的那个晴朗的日子里,这个插曲让我们在帐篷里发出了隐藏着一丝辛酸但依然会心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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