纣,商的最后一任最高领导人,《封神演义》里叫他纣王。实际上商的历任最高领导人谥号都是帝某某,比如帝武丁、帝武乙,名字用的都是天干,所以纣的真名其实是子受,谥辛,连起来就是子受辛。纣是受的谐音,“残义损善曰纣”,这个字是周武王奉送的,不是什么好词。
将帝降格为王很好解释,姬发也就敢称王而已,岂能容前朝称帝,那自己不成了僭主了嘛。
殷商遗民是不承认“纣”这个谥号的,依然尊称“帝辛”。周朝时的宋国是殷商后裔,其中的文人曾做了首名为《玄鸟》的诗纪念帝辛,诗中有句“武王靡不胜”,歌颂的可不是周武王,而是子受辛的文治武功。从这点可发现若干可疑之处,彼时商已被周颠覆,殷商遗民却还公然怀念先朝先帝,好大的胆子。此外这一观点还与纣王他哥,宋国的立国者微子对待新政权的姿态迥异——当时周武王攻进朝歌,微子可是光着膀子,把自己绑起来,牵牛把茅跪着迎接的。
自己的国亡了,自己的亲弟弟****了,这时候的微子却对“敌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简直就是个“商奸”嘛,然而历史就是如此吊诡,这个样子的微子,竟和箕子、比干并列,被誉为“三仁”。
《史记》中记载的纣是绝对的暴君,酒池、肉林、炮烙、鹿台,完全是夏桀的翻版,妲己完全是妺喜的翻版,非常没创意。不过司马迁的文笔很好,以绚烂的文学语言描述了商纣妲己的荒淫,男女裸体穿梭于酒池肉林之间,就跟他亲眼得见似的。所以说司马迁首先是一位杰出的小说家,其次才是史学家。
《封神演义》里的纣王和妲己更没法看了,后者干脆成了狐狸精,与另一位幻化成美姬的雉鸡精魅惑纣王,事迹计有:挖比干的心脏,看看有几个窍;把孕妇的肚子剖开,研究胎儿的发育情况;把在冰面上走过的人抓来剁脚,研究他们为什么不怕冷;此外还炮烙了一堆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等等。多年以后,贾谊写宋康王“剖伛者之背,折朝涉之胫”,几乎如出一辙,从桀到纣再到宋康王,暴君之暴行全无花样,连改都懒得改。再看看夸宋康王的,“面有神光,力能屈伸铁钩”,直接复制的桀纣,都是力大无比的超人。此人被妖魔化的原因不复杂,那时的宋就是微子找姬发讨来的封地,宋康王就是纣的后裔,血统也是罪名之一。
可是商纣既然那么残暴,却没杀姬昌,实在是匪夷所思。传说中的佞臣费仲,曾力谏商纣杀掉姬昌免除后患,可纣却表扬姬昌仁义,“诛之不可”,愣是留了他一条命。《韩非子》里就是这么写的,那么该信谁呢?
信这个——成王败寇的定律千古不变,新政权妖魔化旧政权的伎俩千古不变,史家由胜利者书写千古不变。
即便是周武王有姜尚辅佐,也只列出了子受辛的六大罪状,第一是酗酒,一个很滑稽的理由。还有“不重用亲戚和旧臣”,这条简直就是干涉别国内政了。至于“听信妇言”,就是把矛头指向妲己,在男权社会,这个“罪过”永远有杀伤力。其实查查历史,桀纣干过的,周文王姬昌也干过,“为玉门,筑灵台,相童女,击钟鼓”,此外都说纣王荒淫,儿子的数量却去姬昌太远,后者可是有一百个儿子,一个母亲可是没这个产量的,那么你说是谁更荒淫呢?当然,他儿子最终得鼎,史笔就捏在自己手中了。
顾颉刚昔年有篇考据严谨的文章,《纣恶七十事发生的次第》,查明抹黑子受辛的动作是次第增加的,《尚书》里有纣恶六桩,到了战国就多了二十项,至西汉又加二十一条,到了晋,增加了十三桩,几乎是罄竹难书了。
孔子高足子贡早就指出——“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既然已经失去政权,就视如屎盆子,如你所知,屎盆子这种东西,已经很脏了,再弄脏一些也无所谓。
郭沫若曾写过一篇《替殷纣王翻案》的文章,认为商纣征讨东夷有功,促进了民族融合和先进文化向蛮荒之地的传播,并赠其“伟人”的“谥号”。明白了,抹黑和翻案,这两种态度,就是中国人几千年来对待历史的态度。至于是抹黑还是翻案,视时任统治者需求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