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厉王,本名姬胡,非常名副其实,可以作为本组小文“胡天黑帝”的代言人。“厉王”是后世给他的谥号,《辞源》的解释是“杀戮不辜、暴慢无亲”,这两桩罪是有的,但一个“厉”字还不足给姬胡盖棺,此“胡”真正对后世有“大贡献”的,是一项“专利”和“止谤之术”。
先交代下时代背景,彼时的周朝,基本上属于原始的自由市场经济,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资源民享,耕种渔猎自由,按需自行分配。爱风景爱旅游的,赏名山大川也不用掏门票,总之无公权力干涉,活得很是不错。姬胡即位后,重用一个叫荣夷的人,此人向姬胡建议,为筹备军费与少数民族打仗,必须充实国库,要充实国库,必须把山川湖海收归国有,资源收归国有后,百姓再耕种渔猎就得拿钱向政府买,简言之,这就叫“专利”。荣夷这一提议,深得姬胡之心,于是举国推行,推行的结果就是国愈富民愈穷。周公和召穆公劝谏姬胡不要与民争利,未果,反而愈演愈烈,连矿山、沼泽、林木都收归国有。这样一来,岂止底层****,连食邑的小贵族们都受不了了,就纷纷到镐京上访。
那时节中央对地方政府控制不力,所以指望地方诸侯帮中央截访抓访是不可能了,于是就催生了周厉王的第二个史无前例的发明。这一发明,堪称后世秘密警察的鼻祖,克格勃、斯塔西、盖世太保及其他都该供其为祖师爷。
时卫国盛产巫者,擅长监视监听刺探他人隐私,周厉王就以“卫巫”为班底,组建了一支密探部队,分派到地方专事搜集民间对政府的不满言论,刮起了一场窃听风暴。对外的说法是舆情监测,弄得好像很重视舆论监督似的。卫巫回镐京后,向周厉王密报,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可可想而知了,杀头的杀头,入狱的入狱,剜眼拔舌刖鼻车裂。效果自然甚佳,从此留下一个成语,“道路以目”,就是说路人在大街上相遇,只能用眼神交流,无敢开口说话者。
姬胡见状很是得意,跟臣下炫耀道,“吾能止谤矣,乃不敢言。”召穆公听了,跟周厉王说了一段至今仍能映射现实的话,他说那不过是你堵住了大家的嘴罢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近三千年前,召穆公这番话就已阐述了统治者钳制言论自由的害处,“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是啊,嘴的功能除了吃饭接吻,就是用来说话的,你以为你堵住他人的嘴,就能换来统治之稳定吗?你以为栏坝截流,江河就不会决堤吗?相当振聋发聩。
三年后果然“川壅而溃”,百姓及下层贵族们手持棍棒农具刀枪蜂拥镐京,史称“国人暴动”。姬胡怕了,连忙差兵镇压,却忘了一件事,这些军士兵卒都是农人子弟出身,哪有冲乡邻亲戚动刀动枪的道理,反而纷纷倒戈。周厉王狼狈逃窜,最后跑到山西霍县藏身。霍县周时称为“彘”,也就是猪,可能是此地出产该牲畜,因此得名。另有一说是姬胡是被共伯放逐到这个地方的,总之不久,周厉王就死在了“猪地”。
姬胡跑路彘地后,一个叫共伯和的贵族上位,那一年就叫“共和元年”。这也是中国历史上首次出现“共和”二字。结果大家都知道,这个国家并未走向共和,只是一个统治者替代了另一个统治者而已。共伯要铲除厉王余孽,要把太子静找来杀掉,召穆公够狠、够没人性,就把自己的儿子冒充太子献给了共伯的刀斧。多年以后,共伯被赶走,太子静即位,史称周宣王,周公、召公辅政。在司马迁的《史记》里,这一年也被称为“共和元年”。太史公直接屏蔽了共伯和的存在,属于史家“皇室正统”的思维模式,因此有关这段史实,司马迁的记载远不如《竹书纪年》靠谱。
周厉王死是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却是阴魂不散,如你所知,恶如癌肿,开枝散叶的能力远甚于善。后世的暴君和独裁者,无不践行着周厉王的“原创”——以国有之名,行一家私有之实,以人民之名,行盘剥人民之实,以稳固安定之名,行维持****统治之实,于是乎,卫巫遍地,真理不彰,塞民之口,川壅而溃,周厉王的阴魂游荡在世界的诸多角落,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到我们生活的时代才稀少了,但如你所知,并未绝嗣。